青紗縹緲若霧,帷幔肅然靜垂,蘭湯池上水氣裊裊蒸騰,只聞水聲清脆之響。綾子覺得熱意襲身,卻不敢有所驚擾。
六月雪香湯,湯水至清,花瓣藥物俱無,只以白雪與白乳匯入,清涼之中舒爽入骨,滌盡世間塵埃與污垢。清澈水面,只見青絲如墨散開,繚繞如一世糾纏,倏然,水聲大起,一人破水而出,雙唇微張,容光寂寂。水流從發(fā)頂滾落,淋了滿臉,恍惚是淚流滿面。
“你也退下,稟告母后,我疲累至極,已歇下了?!?寧歌靠在池沿,輕輕揉搓著長長墨絲。
“是。”綾子無奈應下,轉(zhuǎn)出帷幔,卻見華太后從屏風處轉(zhuǎn)出來,于是趕緊俯身下拜,卻被她握住手臂,示意不要聲張。
“還不去?”密實帷幔后傳來一道怒喝。
“是?!本c子趕緊應下,匆忙轉(zhuǎn)出屏風。
華太后躡步走入湯池,水氣氤氳,煙霧繚繞,紗帳內(nèi)一個人影行舉輕柔,正立于雕鳳玉階上以軟綢擦著如緞長發(fā)。影姿傲視,膚如雪脂,肩若削,腰如束,每一處肌膚若絹綢細膩、如白玉皎潔,若秋實飽滿圓潤,散發(fā)出誘人的甘美光澤。
寧歌霍然轉(zhuǎn)身,厲聲道:“誰?”見是母后,她悠然轉(zhuǎn)身,仰首以十指撐開長發(fā),輕輕搖晃。
華太后為其氣勢心生贊賞,取過素紗單衣,為女兒披上,“皇兒比我年少時候更美,亦比我冷傲?!?/p>
寧歌冷冷不語,取過茱萸繡錦衣披上,躺在鳳榻上緩緩閉目,仿佛眼前無人一般。
縱然華太后再大的忍耐力,此時也要發(fā)作。她站到女兒面前,凜凜目光鎖住女兒平靜的臉,“寧歌,你是怨母后逼你嫁往南蕭,還是以你為誘餌顛覆南蕭?”
寧歌默不作聲,驚世出塵的臉容微有冷笑浮現(xiàn)。
華太后閉目,重重呼氣,復又睜眼,語重心長地說道:“皇兒,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币娕畠喝允菬o動于衷,她溫柔地看著女兒,“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只能說,你仍然是母后最心愛的孩子,與從前并無二致?!?/p>
寧歌突然睜大雙眸,決然起身,狠狠瞪住華太后,“若是心愛的孩子,怎會逼她出嫁?怎會以聯(lián)姻之名行統(tǒng)一大業(yè)?為了我?在母后心中,統(tǒng)一大業(yè)重要,還是我重要?”
華太后與她默默對視,說不出一個字。
寧歌凄然長笑,“當然是統(tǒng)一大業(yè)重要,事實如此,不是么?”
華太后撫著寧歌的長發(fā),目露憐愛之光,“等你再大一些,你會明白母后的苦心?!彼膰@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至屏風處,突然道,“皇兒,母后若不如此,焉有你一世榮寵不衰?”
悲涼之音透過重重帷幄紗幔撞進寧歌耳中,寧歌只覺萬分哀傷。
翌日,蕭頂添率南蕭從一品以上朝臣入朝覲見。
太極殿上,寧澤端坐于九龍金漆玉雕寶座上,左側(cè)為錯金玉雕鳳座,傲然端坐者乃華太后。南蕭朝臣俯首跪拜,蕭頂添被迫下跪;在侍臣頓挫的黃綾詔書誦讀中,削去“蕭”之國號,南蕭朝臣官位、爵位不變,蕭頂添拜鎮(zhèn)南將軍、封南安侯,賜侯府。
天寧六年,南蕭臣服北寧,合并南北,一統(tǒng)華夏,四海一心,以“寧”為天朝正統(tǒng),改明年太和元年。
楊策于統(tǒng)一大業(yè)有功,拜侍中②、護軍將軍兼征東大將軍,統(tǒng)領(lǐng)青、兗、徐、揚四州軍事,留衛(wèi)帝京;封始平公,賜宅邸。
是夜,皇城宮宴,從三品以上官員列席,蕭頂添與南蕭從二品以上舊臣亦有桌席。
夜空璀璨,大明苑燦燈如晝,舞袖徐轉(zhuǎn),琴音繚繞,言笑竊竊。錦服宮人來往于紅氈甬道,晚風漸起,吹起裙擺飄飄,恍若仙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