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博雅聽見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干澀的聲音呼喚著。原來那些傳言當(dāng)真不是空穴來風(fēng)。這個自己一向信賴、尊重并喜愛的兄弟,這個始終微笑著,常常會捉弄自己而自己又總是不由自主地上當(dāng)?shù)呐笥?,竟真的不是人類?/p>
"我在這里。"聲音從身后傳來。博雅大驚回頭,于是看見了另一張面孔,屬于人類的、晴明的面孔,臉上帶著自己熟悉的微笑。
雪一連下了三天。
土御門外的宅邸靜悄悄的,門前堆滿了白雪,沒有人跡。院中錯雜橫斜的樹木全都換上了潔白的裝裹,姿態(tài)各異,組成饒有風(fēng)趣的圖案。宅院的主人,陰陽師安倍晴明一手支頭,側(cè)身躺在廊檐下,身上蓋著柔軟的白色衣物,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微曲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濃密的陰影。他身后的銅爐里燃燒著木炭,發(fā)出輕微的畢剝聲,給人帶來一絲暖意。
當(dāng)博雅氣喘吁吁地闖入這座安靜的宅院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這般情景。他怔了一怔,放輕腳步,似乎是生怕打擾好友的熟睡,躡手躡腳地來到廊下。
"博雅。"眼睛仍然沒有睜開,紅潤的嘴唇卻露出了一絲微笑。
"啊,你醒了?"武士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吵醒了你?"
"沒。"晴明懶洋洋地坐起身,斜靠在廊柱之上,順手將蓋著的衣裳披在身上,姿態(tài)看上去隨意而瀟灑。
"呃,盡管隨意好了,不用特意招呼我。"
晴明愣了一下,唇邊的笑意更加濃厚:"去上朝了?"
"嗯,見你不在,問了陰陽寮的人,才知道你病了。"博雅擔(dān)憂地仔細(xì)打量著好友,試圖從他的神情面色中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沒什么大礙吧?"
"唔。"晴明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這么突然變冷的天,確實(shí)很讓人難受啊。不過,生了病還躺在這里是不合適的,"武士懇切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沒有注意到朋友略顯窘迫的臉色,"需要我為你請大夫嗎?"
"不用……"
"嗯?"
"其實(shí)并沒有事……"晴明轉(zhuǎn)過頭,"不過,不想去上朝,所以就這么說了。"
博雅瞪大了眼。"因?yàn)椴幌肷铣匝b?。?
"唔。"晴明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道。
"晴明!"
"呵呵……"
望著眉毛逐漸豎起來的好友,晴明終于忍俊不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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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爐中的火苗跳動著,比起剛才若有若無的火光,顯得更加活躍而富有生氣。兩人像往常一樣,坐在廊下,手中執(zhí)著酒杯,望著庭院中的雪景。
"吶,"晴明含笑開口,"讓你為我擔(dān)心了,十分抱歉。這是從高麗帶來的參酒,很適合這個季節(jié),多喝點(diǎn)吧,就當(dāng)做是我向你賠罪。"
博雅顯然還為剛剛的事情耿耿于懷:"不是為這個,你這樣向天皇陛下撒謊,萬一被別人知道了,對你可是很不利的!"
"那男人嘛……無非是修造宮殿占卜方位選定吉時,本來也不會有什么大事。"晴明懶洋洋地道,語氣中增加了惡意戲謔的成分,"要我像你一樣坐在那里,聽著大臣們無聊的議論打瞌睡,還不如待在這兒,看看雪景。畢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喂!"
"好吧,好吧。"晴明十分了解好友的抗議源自何處,"我可沒在別人面前這么說。"
博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某些時候最偉大的陰陽師任性起來就像個孩子。當(dāng)然,這一面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不過,今天的朝堂上倒真有些事情發(fā)生了呢。"
"哦?"
于是源博雅放下了酒盞,將手放在膝上,興致勃勃地講述著當(dāng)天發(fā)生的事。
話說當(dāng)時有某親王,論輩分應(yīng)當(dāng)是天皇的叔父,生性愛好狩獵,箭法十分高明。親王的膝下只有一位女公子,是個風(fēng)韻嫻雅的美人,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進(jìn)宮的準(zhǔn)備,一個月后就將正式成為天皇的妃子??傊?,這位親王的生涯,在外人看來足可以稱心滿意了。
親王在嵯峨山野有一座莊園,專供狩獵使用,是個十分清靜的地方。為了方便打獵,親王在整個秋天索性就攜帶家眷住在那里,每日騎馬射箭,倒也自在逍遙。這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帶著幾個家臣來到獵場,先由仆人薰煙驅(qū)趕,備好網(wǎng)羅,自己則張弓搭箭,尋找獵物。突然,他看見眼前晃過一條白影,速度極快,幾乎出于本能,他一箭射出。
白色的身影停頓了一下,親王看見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白影竟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狐貍,看上去極為珍稀罕有。不等親王反應(yīng)過來,那白狐便倏地飛奔而去,從親王視線中消失了的。地上只留下幾點(diǎn)鮮紅的血跡。
歸家之后,親王一直心神不寧。當(dāng)時人相信,狐貍是有靈性的仙物,因此,親王自己射了白狐,總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何況,那狐貍幽深的眼光一直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甚至偶爾做夢也會夢見。
果然,從此之后,宅院中便發(fā)生了奇怪的事。就在初雪那日夜晚,有一個年老的侍女因?yàn)樗恢?,推開了隔扇起身看雪,突然聽到廊下傳來奇怪的聲音。
"誰?"侍女咳嗽了一聲,壯起膽子說道。
沒有聽到答話。侍女從窗中探出頭來,向四處張望。突然之間,侍女看見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自己,那眼神搖蕩不定,森冷詭異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