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狡詐啊!"博雅恍然大悟,埋怨道。"話說回來,笛子真的會變成妖物嗎?"
"有這個可能。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人與物之間如果過于依戀,也會化成執(zhí)念。"
"真可怕。"武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執(zhí)念的本身并不可怕,完全沒有執(zhí)念才是可怕的。因為那就意味著,和世上的人和物斷絕了一切依戀。假如因為害怕執(zhí)念而放棄依戀,活著也很無趣。"
在經(jīng)過長達一個月之久的干旱之后,這個春天終于迎來了第一場雨。雨水像粉塵一般細小綿密,又無處不在。草葉因為有了雨水的洗滌,收起了無精打采的面貌,變得青翠欲滴,而滿樹的櫻花此刻就像是盛裝的舞姬,在春雨的滋潤下展露出了最為鮮妍嫵媚的姿色。
這個庭院是屬于京城第一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然而此刻的廊檐下,并沒有白衣高冠的人懶洋洋地倚著柱子半躺半坐。相反地,卻有一個殿上人打扮的青年不停地來回走動,從走廊的東邊走到西邊,然后再一個轉(zhuǎn)身,重新走回來。在他把這個看起來很像是測量走廊長度的動作重復(fù)到第七十三遍的時候,一直靜坐在一旁的藍衣少女終于開口了。
"那個……博雅大人。"
"啊?"博雅停下了腳步。
"在等人的時候,坐著、站著或者走著都是一樣的。如果主人不回來,你就算走到天黑也沒有用。"名字叫作蜜蟲的少女笑盈盈地說。盡管看起來像是美麗的女子,但實際上蜜蟲是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式神。
"啊。"
博雅呆了半晌,終于停止了走動,坐了下來。
"說得有理。"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不過……"
蜜蟲抿嘴微笑著,遞過了酒盞和烤好的香魚。
"不過……總是在有急事找他的時候就沒了蹤影,真是無法可想?。?
"不是受了那男人的請托,去求雨了嗎?"
"呃?"蜜蟲口中的"那男人"說的便是天皇。晴明一向是這樣稱呼的,而這種稱呼每次都會遭到極其尊崇天皇的博雅的激烈反對。可是這次說出這話的是蜜蟲,博雅愣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向一只蝴蝶提出抗議。
"可是,已經(jīng)下雨了啊。無論如何,也該回來了。"
"嗯……從山中到家里,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而且,應(yīng)該要先到宮中復(fù)命的吧。"
看著這個焦急的男人,蜜蟲也只能這樣說。主人特意留下她看家,多半還是為了安撫這個男人吧。
"有道理。"好像突然找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博雅猛地站起身來。
"怎么沒想到……可以到宮中去找他,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在那里了!"
不等蜜蟲開口,年輕的殿上人已經(jīng)一頭沖進了密如絲網(wǎng)的雨中。就在他奔到門口的時候,兩扇樸舊的木門突然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
"喂。"那個人撐著傘,敏捷地退后了一步,然后出聲招呼。傘下是一張清秀白皙的臉,紅潤的唇角含著掩藏不住的微笑。
******************
兩個人坐在廊下,一邊喝酒,一邊望著庭院中的雨景。一切似乎又恢復(fù)到了往常的樣子,只是表情都有點奇怪。
"傷腦筋啊……"
晴明這樣說著,一邊用扇子遮住了半邊臉,低下了頭。這個姿勢與其說是在冥思苦想,不如說是為了避免對面的人發(fā)覺自己的笑容。
"是啊,是啊!"應(yīng)聲附和的是博雅,此刻的他終于坐了下來,臉上的神色跟晴明相反,愁眉苦臉,嘴角很不高興地向下掛著,"為什么偏偏是我……"
"那就娶了她吧。"說這句話時晴明終于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手中的酒盞也因此微微傾斜,杯里的酒灑落到了地上,很快就和春雨融為了一體。
"喂!怎能這樣不負責任!"
武士直起身子,把臉湊到離晴明很近的地方,瞪起了雙眼。
"男人如果沒有娶那個女人,也就談不上責任吧。當然,假如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至少要擔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因為信任晴明才會來找你想辦法,不幫忙也無所謂,怎么可以躲在一邊說風涼話!"
"唔……這算是風涼話嗎?"
"算!"武士不假思索地說,"而且你是在看我的笑話!"
"真是個麻煩的家伙……"晴明苦笑著嘟噥了一句,合起了手中的扇子。
"好吧。至少要讓我弄清你的想法,否則的話,我可沒辦法幫你。話說回來,能娶到公主,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不是的,"博雅苦惱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說實話,我也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昨天他把我召進宮去,然后對我說'早櫻花艷深宮里,暗許使君一瓣香'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在說花……直到太政大臣向我正式轉(zhuǎn)達圣意,我才知道圣上是想把五公主許配給我。"
"唔。陛下親自選婿,很難得啊。那位五公主就是已故梅壺女御所生的吧,她的母親可是有名的美人,想必這位公主也有過人的美質(zhì)吧。"
"不是這樣的……"博雅遲疑著,欲言又止。
"是為了那位大納言的四女公子?"
"嗯。"
終于說出了心里話的博雅重重地吐了口氣,而晴明卻突然沉默了下來。
"呃?"
"博雅。"
"怎么了?好好的,一下子嚴肅起來了,真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