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戰(zhàn)過后,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減員的部隊需要調(diào)配補充,被毀壞的城櫓需要重新整修,炮座弩床檑木火油等軍器軍火,均需逐一檢驗增配。還有對于陣亡將士眷屬的撫恤事宜,李綱亦要親自過問。李綱對此很重視,認為這項工作做得到位不到位,會直接影響到軍心士氣。那個時代沒有政治委員這一說,作為守城的總指揮,李綱就得軍事政治全面抓,忽略了哪一方面都不行。
在考慮撫恤烈士遺屬問題的時候,李綱想到了那個被誤斬的冷鐵心。
自從查清了冷鐵心被斬的真相,李綱對其事一直耿耿于懷難以釋解。他曾反復捫心自問,我當時是否太慌張?zhí)痹晏焕潇o,或者說是太武斷太殘忍太草菅人命了?但考慮下來,得出的結(jié)論是否定的。處在那種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不由得你不當機立斷。兵敗如山倒,當時如果稍有遲疑,可能馬上就會全線崩潰。為了挽狂瀾于既倒,戰(zhàn)場執(zhí)法勢在必行。而當時冷鐵心首當其沖,不斬他斬誰?立斬冷鐵心,有效地制止了部隊的潰逃,并進而督使部隊奮勇回擊一舉收復了城頭陣地,這個結(jié)果充分證明了,當時果斷地采取這種非常措施是完全正確,是別無選擇的。
誠然,冷鐵心死得冤枉。但與汴京的存亡相比,這點冤枉微不足道。為了保住京城,保住城里的百萬民眾,保住大宋朝廷,別說冤枉一個冷鐵心,就是冤枉了十個百個,亦不足惜,亦絲毫無可指責。
這么說是不是太殘酷了?是的。但是,這是戰(zhàn)爭,殘酷就是戰(zhàn)爭與生俱來的本性。要贏得這場史無前例的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勝利,作為一個肩負重任的軍事統(tǒng)帥,在必要的時候,是不得不付出殘酷代價的,無論這代價是何種形式,只要是它付出得確有價值。我李綱掌兵是如此,換了任何一個人掌兵,亦應如此。
可是話雖這么說,在李綱的內(nèi)心深處,對誤斬冷鐵心的負疚感卻仍然無法消除。畢竟冷鐵心捐軀的原因比較特殊,雖然已按陣亡者的待遇對其家眷給予了撫恤,李綱總覺得僅僅那樣做還不夠,還應當對他們有些特別的關(guān)照和補償才好。于是正月十四這天上午,李綱便專門抽出時間,由何慶言陪同著,親自去了一趟冷家。
冷家在城南,李綱事先讓甘云打聽到了一個大概的地址。出了行營司,他們繞過景靈西宮,便沿著浚儀橋大街一直向南行去。
汴京如同后來的中國首都北京,也是南貧北富,其主要的繁華地段,都集中在以宣德樓為中心的東西兩個廂區(qū)。比如著名的曲院街、潘樓街、十字街、南北斜街等商業(yè)大街,以及以擁有名妓李師師而馳名京師的金錢巷,皆位處這個區(qū)域,王公國胄商賈大戶亦多居于此。而居住城區(qū)南部者,則多為下層百姓。過了開封府再往南走,這種差別便可從房屋規(guī)模和街市景象上明顯地感覺出來。所以某人居住在某個城區(qū),有時不僅僅是個地理位置問題,還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甘云根據(jù)事先打聽到的地址邊走邊問,七轉(zhuǎn)八拐,引領(lǐng)李綱等人走進一條陋巷,找到了冷家。冷家坐落在一個圍著土坯院墻的小院中,院墻院門均已年久失修,被風吹雨蝕得破敗不堪。
李綱等人在院門前下了馬,甘云上前敲響了院門。片刻,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出來打開了院門。李綱了解到冷鐵心有個妹妹喚作冷鐵云,見那姑娘的長眉鳳眼與冷鐵心如出一轍,知道這就是她了。
冷鐵云見來者素不相識,問他們是要找誰?甘云說就是找你,是親征行營使李綱大人專程看望你們來了。冷鐵云聽了愕然一怔,隨著甘云的介紹,目光在李綱臉上停留了一瞬,忽然睫毛一垂,什么也沒說,徑自轉(zhuǎn)身走回屋去。
甘云見狀很意外也很生氣。堂堂親征行營使、本朝的尚書右丞于日理萬機中特地抽空來慰問你,你如何竟恁地無禮。他正要開口喝住冷鐵云,被李綱揚手制止。
李綱明白,冷鐵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哥哥的死亡真相。雖然李綱曾下令對此事的真相不許擴散,但冷鐵心在部隊里的哥們兒不少,很難防止他們悄悄地將消息告訴其家人。從冷鐵云的冷淡態(tài)度上可以明顯地看出,她對哥哥冤死的情況已知道得很清楚,且對李綱深懷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