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guān)重大,索天雄不得不冒昧登堂,敦促李綱從速解決此事。
李綱對索天雄憂國憂民的精神十分感動,但是認為他畢竟不了解官場的復(fù)雜性,看問題未免過于一廂情愿。聽索天雄說過來意,他告訴索天雄,我與索義士的見解是不謀而合的,昨日已將此意具折呈奏皇上。圣裁如何,尚在等待。
索天雄嚴(yán)肅地說,目下千鈞一發(fā),時不我待,我們沒工夫坐等,必須催促皇上速下決斷,立止征繳金銀于民間。
李綱皺著眉道,這卻不是我們要速辦便速辦得了的,皇上看了奏折,總得有個考慮的時間罷?再說,宰執(zhí)大臣中持不同見解者頗多,亦須有個協(xié)調(diào)的過程。索義士非身處其間,不知其難也。
索天雄并不是全然沒有慮及李綱的難處,只是根據(jù)他所知道的情況,不能不令他狠下心來逼迫李綱迎難而上。他想了想,說,李大人可否撥冗隨小民出去走一走?李綱指指案頭上堆積如山的公文苦笑道,你看看這堆東西,我今日出得去么?索天雄堅持道,事有輕重緩急,小民絕不敢讓李大人虛擲光陰。李綱見索天雄這樣說,料其請他出去必有用意,便依其請,帶上甘云隨著他出了行營司。
索天雄請李綱出來,是要帶他去親眼看看窮街陋巷里的一些民家。
李綱一向自詡是個能夠體恤百姓疾苦的官員,素日里他確實也比較注意考察民情,對下層市民的生活狀況是有一定了解的。然而盡管如此,此行所到之處,仍然令他觸目驚心。
索天雄先后領(lǐng)他看了七八戶人家,戶戶皆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衣單灶冷囊空米盡,令人無法想象他們將依賴何物繼續(xù)維持生存。而更使李綱感到不安的,是這些百姓對待他這位朝廷大員的態(tài)度。他們見李綱親臨茅舍視察,并無感動之色,表現(xiàn)出來的只是冷漠和木然,甚至還有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的、隱忍于沉默背后的怨恨和敵意。面對此情此景,李綱開始理解索天雄為什么堅持不能再坐等。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事情還在后面。
當(dāng)索天雄領(lǐng)著李綱又看過一戶民舍,步出那個狹窄潮濕的破院后,他對李綱道,類似這樣的人家,再看下去幾天也看不過來,小民不敢更多地耗費李大人的寶貴時光。李綱便問,你的意思,就是要告訴本官,百姓們確實已被壓榨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是么?
“不僅如此?!?/p>
“還有什么?”
“李大人可知這些百姓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
“他們都是在正月初九守城大戰(zhàn)中陣亡者的眷屬?!?/p>
“什么?”李綱不禁全身一震,“他們也要繳納金銀?”
“皇榜上何曾有網(wǎng)開一面之說?就連剛剛發(fā)放下去的一點撫恤金,都被搜羅得一個銅板不剩了?!?/p>
“混賬透頂,豈有此理!”李綱憤怒地頓足大罵。猶如醍醐灌頂,剎那間他徹底地明白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多謝索義士指教,此事本官即刻去辦?!?/p>
策馬返回行營司,李綱即讓甘云去聯(lián)系內(nèi)侍黃金國,請其向趙桓傳送他要緊急進宮奏對的請求。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李綱感到黃金國這人品質(zhì)端正,辦事能力也較強,是個可以信賴的黃門。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宮里便傳出旨意,召李綱于午后入對福寧殿。
見駕后,李綱開門見山地向趙桓提出,必須立即下詔,停止在民間搜刮金銀。
此前李綱雖對張榜搜刮民財之事極為反感,卻終是忍而未發(fā),沒有站出來勸阻。直到發(fā)生了濟事堂事件,他才具折陳述其弊,然亦僅是點到為止。之所以如此,究其本意,還是不想事事與皇上作對,不想處處當(dāng)出頭的椽子,有保官思想在作祟,盡管他不愿承認或者正視這一點。今天索天雄重錘一擊,使得他幡然猛醒。倘若官逼民反禍起蕭墻,京城將不攻自破,到那時玉石俱焚,還有什么個人利益可保?想到自己身居尚書右丞兼親征行營使高位,卻在關(guān)鍵時刻顧慮多端畏首畏尾,還不如一條民間漢子襟懷坦蕩,他不禁一陣陣地暗自慚愧。
趙桓有點傷風(fēng),鼻塞頭重周身酸痛,所以今天不曾臨朝,待在了寢宮將息。這時他本來是懶得接見臣屬,但因黃金國奏稱李綱有要事須緊急面奏皇上,他猜疑有可能是金軍又要攻城,為了及時掌握局勢動向,便強打著精神召見了李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