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向軍照著陳四寶的樣子做了,并且照著他的樣子喝了。本來自我感覺是非常雅觀非常愜意的事情,但是,酒剛一喝進(jìn)口,就差點噴了出來。他沒想到這洋酒聽起來這么好聽,看起來那么好看,舉在手上如此優(yōu)雅,可喝起來卻這等難喝。戴向軍大腦中立刻就蹦出了一個詞——馬尿——并且立刻理解它為什么叫“人頭馬”了。這么一想,就更加覺得受不了了。在此之前,戴向軍喝過紅酒,也喝過諸如白蘭地和香檳一類沾點洋氣的果酒,所以,在正式喝人頭馬之前,他曾經(jīng)把它想象成味道與紅酒或果酒差不多,要說有什么差別,那么就是人頭馬應(yīng)該比白蘭地或國產(chǎn)香賓更爽口一些,卻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么難喝。到底像什么呢?戴向軍使勁想了想,想著說像馬尿肯定不符合事實,因為真正的馬尿他并沒有喝過,當(dāng)然也就沒有辦法比較,只不過聽人這樣形容過,所以他也就下意識地蹦出來。如果現(xiàn)在真要仔細(xì)評價,洋酒肯定不是馬尿的味道。想到最后,戴向軍終于想起來了,洋酒像什么,像他小時候喝過的一種治療咳嗽的糖漿味道呀。
戴向軍不想再裝了,不管是像馬尿還是像咳嗽糖漿,他都沒有辦法喝下去,既然沒有辦法喝下去,那就必須明說。不喝還不說明情況,在今天這種場合是相當(dāng)不禮貌的,所以,他沒有選擇,現(xiàn)在必須實話實說。
“不行,”戴向軍說,“這味道我適應(yīng)不了?!?/p>
戴向軍這句話是豁出去說的。他知道這樣說同樣不禮貌,但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同樣是不禮貌,只好選擇比較輕的一種,說完之后,就準(zhǔn)備接受別人的嘲笑。但是,沒有嘲笑,或者說還沒來得及等別人嘲笑,陳四寶就哈哈大笑起來。
“好!”陳四寶叫起來,“我們老家的人就是實在。講真話,我也喝不慣,但還要裝,裝得很喜歡。你好,不裝,好!夠哥們兒!好,俺們不喝這個,俺們喝白酒。喝家鄉(xiāng)的白酒。說,喝洋河大曲還是古井貢?”
“一樣?!贝飨蜍娬f。
“那就一樣來一瓶,你一瓶我一瓶,一對一,不喝混酒?!标愃膶氄f。
戴向軍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看看主任。這是他在部隊養(yǎng)成的習(xí)慣,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先看看首長的態(tài)度,首長的態(tài)度往往就是他的態(tài)度。這時候,首長的態(tài)度是喝酒,喝洋酒。既然戴向軍和陳四寶都表示并不喜歡喝洋酒了,那么這瓶人頭馬就屬于主任的了。此時的主任正張羅著如何瓜分這瓶人頭馬,對戴向軍投來的請示目光絲毫沒有領(lǐng)會。倒是陳四寶理解了戴向軍的眼神,馬上就說:“沒事,他要是不服氣,我再給他上一瓶人頭馬?!边@句話主任聽見了,馬上就說:“好,你再上一瓶?!?/p>
那天晚上最后的情景戴向軍已經(jīng)模糊了。不錯,他是能喝酒,但也不至于一頓能喝一瓶高度白酒。況且,喝酒是要經(jīng)常鍛煉的,而戴向軍只有在探親回老家的時候才能得到真正的鍛煉機會,平常在部隊機關(guān)基本上不喝酒,如果因為工作上的原因下到基層,倒是要喝酒的,但在那種情況下,他自己往往就是“首長”,所以,必須維護(hù)形象注意影響,必須裝,裝得非常矜持,裝得不勝酒量,裝得他即便很能喝酒但也絕不貪杯,因此,即使偶然下到基層,也還是沒有辦法得到鍛煉的。這次轉(zhuǎn)業(yè)來南都,本來是可以順便先回老家一趟的,如果順便回了老家,那么就肯定得到了一次極好的鍛煉機會,因為在他們老家,親戚朋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把客人灌醉就表示對客人不熱情——可惜戴向軍惦記著首長的臨別教誨,工作第一,這次并沒有路過老家,因此也就沒有得到這個非常寶貴的鍛煉機會,突然一下子喝一瓶,那天他就喝迷糊了。
盡管迷糊了,但有一點是清醒的,那就是,戴向軍感覺自己與主任和同事之間更加融洽了,他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融入這個集體了。這其中,他的老鄉(xiāng)陳四寶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因為陳四寶說話算話,那頓飯那頓酒果然是他買的單。這之后他又接連宴請了他們幾次,每次都把戴向軍放在主角的位置,每次戴向軍都沒有忘記主任是他的首長,所以,他在接受別人恭維的同時,戴向軍一次都沒有忘記把這種恭維轉(zhuǎn)嫁到主任頭上。哪怕是在喝得醉醺醺的情況下都保持高度的警惕。于是,他很快成了證照中心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