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請的客人聚集在二進院中，就像攔洪壩前的一個旋渦。轎夫呼喊著，他們的主人則是好奇地從轎簾往外張望。騎馬者揮動馬鞭滾鞍下馬。在亞當(dāng)走出轎子的那一刻，這位耶穌會士斷定，上百雙眼睛都會盯著他看，看他的鼻子、頭發(fā)，還有他的眼睛。而那些從轎子里鉆出來的高官則從他身邊走過，只是用空洞的眼光向他這個黃頭發(fā)的洋人掃視了一眼。他們都是宮中大臣，很會掌控自己的舉止表情。他們沒有做出驚奇的樣子，沒有低聲交談，也沒有交換眼色。他們莊重威嚴(yán)，不會將其注意力獻(xiàn)給從地球另一端來的洋人。

在一萬四千名帝國官員中肯定有上千名官員有保鏢和仆人圍著他。武將的進場給人以特別壯觀的印象，隨后進來的是他們的兵丁。一個個盤著高高的發(fā)髻，騎著靈動的小馬；步兵則是手持雙刃彎刀，樣子很是可怕；他們驅(qū)趕著鏗鏘作響的馬匹進入人群，并把那些文弱的賓客擠到了一邊。身著刺繡朝服的人都有顯赫的家世和高位的官銜。有些人的朝服上飾以寬闊的護胸，攜帶著飄動的旗子，他們的馬勒上有著精美的花紋。在武將后面的是帝國武藝高強的斗士，一個個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他們站在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中間，周圍還有很多太監(jiān)。太監(jiān)都是在這樣的日子被施以手術(shù)的，這也是他們深受屈辱的日子。那些充滿男子氣概的士兵沒有流露出任何嘲弄的神氣，免得傷害這些皇家專橫的犧牲品。

與那些武將相比，文官衣著顯得更加華麗。他們身穿刺繡的絲綢衣服，仆人施以援手，他們圓滾滾的身子才能從轎子里笨拙地爬出。他們做任何事情都格外小心保護他們長長的指甲。

在多次喊叫之后，賓客們才顯出行進的隊形來。皇帝的第一撥賓客走進左邊的五鳳門。他們走在石板路上的腳步發(fā)出濁重的聲響，很快便消失在開闊的內(nèi)院里了。

在這里，任何的樹木，任何的花草，都得到精心維護，甚至水池中的蓮花也都整整齊齊。人工開鑿的金水河上排列著五座金水橋，與遠(yuǎn)處皇宮的金色琉璃房頂和臺階相映成趣，其整齊對稱的程度甚至使人覺得氣悶。弓箭手排列成筆直的兩行，神情嚴(yán)肅。耶穌會士亞當(dāng)與帝國最尊貴的人一道穿過五座金水橋中的一座。

前面有人鳴鑼開道，亞當(dāng)一行踏上大理石的臺階，登上太和殿。太和殿的另一邊又是一處開闊的宮苑。太和殿矗立在五十英尺高的大理石石座上，顯得鶴立雞群。雄偉的雙層房頂不像是由黃色的琉璃瓦鋪設(shè)而成，而像是由金色、飄逸的絲綢鋪就，在粗壯的胭脂紅木柱的支撐下，在藍(lán)天下光華四射，動人心魄。

亞當(dāng)環(huán)顧四周，看看在這按照級別和服色來決定位置排列的情況下，自己會在什么地方。太監(jiān)低著頭匆匆忙忙穿過人群，給等待的眾人安排位子。

在兩排銅質(zhì)指路牌的后面是帝國官員及其仆從。亞當(dāng)出示了一個說明身份的紅牌，一個負(fù)責(zé)安排座位的人領(lǐng)他到最前面的地方，那里的牌子上寫著“三品官員，禮部席”。一個禮部官員告訴他，他的位子在太和殿的上面。

他像其他人一樣一聲不響地登上了大殿。除了響石的聲響和禮賓官員的呼聲之外，千人大殿里一片寂靜。四周都是青銅器，從里面冒出的檀香繚繞大殿。

在大殿的出口處聚集著皇親國戚和帝國的最高級官員。仆役給亞當(dāng)指定的位子在青銅鶴和巨大的消防大缸之間，亞當(dāng)對此很是滿意，因為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大殿。他站在高處，突出于那些大小官員，他們都身著五顏六色的官服。

從服飾的樣式來看，他的周圍都是高級官員。他們穿的，如有人不屑地說的那樣，全是刺繡的米袋子。沒有款式，袖子很長，長及膝蓋，遮蔽了雙手。無論胖還是瘦，人的身材全都消失于拖在地上的絲綢衣褲之中。在頭飾和像木板那樣硬邦邦的肩領(lǐng)之間，人的最后表征——臉面也幾乎喪失殆盡，只是眼睛還有些許活氣。這些人對站在周圍的人打量一眼，馬上就會知道，他們是何種官銜和身份。這要看其服色和行頭，其細(xì)微的差別只有內(nèi)行的人才能分辨得出。腰帶是象牙還是銀做成，這大有講究。頭上戴的是瑪瑙還是寶石，抑或是只有一撮羽毛的絲綢帽子？其胸部有何裝飾物？胸部橢圓形的圖案是幾個爪子的金龍？任何一種顏色，任何一種紐結(jié)，都對相關(guān)人員的威望和職銜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鞍?，我陷入了一場傀儡戲中！”亞當(dāng)嘆道。

在亞當(dāng)看著他的位子作如是想的時候，有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太監(jiān)來到他的身邊，偷看亞當(dāng)手中那光燦燦的東西。

“這是洋貨吧？”小太監(jiān)壯著膽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