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日三十年

●1981年　中國人口學會在北京成立，許滌新任會長

●1984年　《人民日報》刊登新華社稿件，標題是《浙江省委

充分肯定步鑫生的改革創(chuàng)新精神　中央整黨工作指導委員會指出要積極支持敢于改革創(chuàng)新的干部》

●1986年　國務院成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

●1988年　國務院發(fā)布《全民所有制工業(yè)企業(yè)承包經(jīng)營責任

制暫行條例》，批轉國家體改委提出的《1988年深化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總體方案》

●1997年　中共中央發(fā)布《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處分條例(試行)》

●2007年　中國滬綜指狂跌268.81點，跌幅8.84%，創(chuàng)下

1996年12月以來單日最大跌幅

●2007年　中國科學院院士、小麥育種專家李振聲被授予2006

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改革明星沉浮錄

步鑫生，浮沉中走出神話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段時光?！?6歲的步鑫生將身體前傾，用手不停地拍著大腿，聲音也洪亮起來。

他說的那段時光，應該從20多年前開始。

1984年是步鑫生最輝煌的時期，作為具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浙江海鹽襯衫總廠廠長，他是改革明星。

一篇報道引來胡耀邦批示

步鑫生的輝煌，和一篇報道有關。

1983年秋天，如何振奮全國人心，喚起改革的熱情，讓輿論重心再次回到發(fā)展的主軸上，成為當時中國主政者最大的課題。

“當時的中國經(jīng)濟是一壺溫吞水，需要一個敢干的人作為典型來加熱，而步鑫生正好符合這個條件?！?5年后，第一個報道步鑫生的新華社原記者童寶根，做了這樣一個結論。

如今，已經(jīng)退休的童寶根依然記得1983年的情景。

那年9月底，他去浙江省里二輕局采訪，一位領導提起了“步鑫生”這個人。在那位領導口中，這個廠長很有意思，一個瀕臨倒閉的廠子在他的領導下，扭虧為盈，但他的一些獨特做法也引起了爭議?！八麊枴愀也桓覉蟆?，我說有點意思?！?0月5日，童寶根動身去了海鹽。

在那里，童寶根見到了時年50歲、瘦瘦小小但打扮得很精神的步鑫生?！敖?jīng)過一個星期的采訪，我覺得步鑫生的確是一個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廠長。”童寶根說，早在1981年時，步鑫生就在廠里提出了“上不封頂，下不保底”的獎金制度，打破“大鍋飯”。而且，他將做得不好的工人給予辭退，徹底打破了國營企業(yè)工人“鐵飯碗”的習慣。這在當時，是大家都不敢想象的。

而據(jù)步鑫生的摯友陳有恒回憶，步鑫生還做了很多在當時“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他在1981年時，就給廠里設計了廠徽，隨后又推出了廠服和廠歌，而且還四處給自己的產(chǎn)品打廣告。

在陳有恒的記憶中，1982年時，上海人民廣場周邊只有四個廣告牌，其中就有海鹽襯衫總廠生產(chǎn)的“三毛”兒童襯衣廣告。步鑫生還在上?；疖囌镜蔫F路沿線刷廣告，用小汽車接送前來訂貨的客戶，而當時，連海鹽整個縣委都只有一輛北京吉普。

這些做法，為步鑫生招來了很多非議。浙江省省委的一位領導回憶，當時很多人都找到他們告狀，要求處理步鑫生。

雖然覺得步鑫生很有意思，但因為這些原因，童寶根將稿子完成后，也沒有把握能發(fā)表。于是，他寫成了內(nèi)參，將對步鑫生好的壞的評價都寫了上去。

1983年11月初，童寶根接到了新華社總社打來的電話，說胡耀邦總書記對他的稿子做了批示，現(xiàn)在稿子進行公開發(fā)表。胡耀邦當時的批示是：“對于那些對工作松松垮垮，長期安于當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企業(yè)領導干部來講，步鑫生的經(jīng)驗應當是一劑治病的良藥，使他們從中受到教益?！?/p>

見不到步鑫生就聽講話錄音

11月16日，一篇《一個具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廠長——記步鑫生》出現(xiàn)在了中國各個黨報的版面上。讓童寶根沒想到的是，公開見報的文章，已經(jīng)將他寫步鑫生缺點的部分，全部省略去了。

不過，童寶根的這篇新聞，并沒有立即讓步鑫生大紅大紫，反而引起了一系列爭論。很快，《工人日報》浙江分社的一篇《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獨創(chuàng)精神》的內(nèi)參，再次送達胡耀邦案頭。在那篇內(nèi)參里，作者列舉了步鑫生“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以及收買記者等等”14種行為。胡耀邦指示浙江省省委進行調(diào)查。

“什么收買？沒有這回事?！辈仅紊缃裾劦绞召I記者這個問題，一直發(fā)笑。他說，只是自己那時對來廠的客人招待得都非常好。而對于“獨斷專行”的評價，他覺得只是自己比較有主意。

1984年，浙江省委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在農(nóng)歷臘月進駐海鹽，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步鑫生雖然有缺陷，但是改革的事情并沒有錯。隨后，中央指示全國推廣步鑫生的精神。由中央下命令全國推廣一個人，之前只有雷鋒和焦裕祿。

2月26日，新華社播發(fā)了浙江省委支持步鑫生改革創(chuàng)新精神的報道，并配發(fā)“中共中央整黨工作指導委員會辦公室”的長篇按語，肯定步鑫生的改革創(chuàng)新精神。

第二天，《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登文章，標題是《浙江省委充分肯定步鑫生的改革創(chuàng)新精神 中央整黨工作指導委員會指出要積極支持敢于改革創(chuàng)新的干部》。

此后，步鑫生成了全國的偶像、企業(yè)英雄。媒體對他的報道鋪天蓋地，他被全國政協(xié)選為“特邀委員”，他用過的裁布剪刀被收入中國歷史博物館。

在海鹽縣老一輩人的記憶里，1984年的那一年，海鹽出現(xiàn)了建縣以來最多的外地人，那些操著全國各地口音前來采訪和求教的記者和企業(yè)家，遍布大街小巷。

“我推掉了很多，但還是忙不過來?！辈仅紊f，有些報告，也不是他所能推辭掉的。他還記得，當時，某軍區(qū)軍長邀請他去做軍事改革的報告。因為不懂，他表示推辭，卻被軍長一句“改革都是相通的”，給堵了回來。最終，他還是給這個軍區(qū)做了如何進行軍事改革的報告。

前去海鹽參觀的人讓步鑫生應接不暇，最后有關部門專門下了文件，師級以上的干部由步鑫生專門接待，其余的人，則由省里和縣里專門設立接待所，大家集體聽錄音。

建好西裝大樓已負債累累

也就在1984年的秋天，步鑫生創(chuàng)辦年產(chǎn)30萬套西裝廠的報告獲得了中央批準。這個西裝廠，被后來很多研究“步鑫生現(xiàn)象”的學者，認為是他失敗的開始。

“我名氣大，官員們要做政績，肯定也是找上我?！倍嗄暌院?，步鑫生重提這段往事，情緒激動。

步鑫生進一步解釋，當時，縣里一位主管局長找到他，要求他上一套西裝生產(chǎn)線，而之前，這位官員已被他推辭過三次。這一次，他再也抹不開面子，只能點頭答應，但要求是“6萬套規(guī)?！薄?/p>

這份計劃送到省里時，一位主管全省工廠的廳長看后表示，步鑫生是全國模范，要做就做最大的?！拔耶敃r就反問他，什么是最大的？”步鑫生依然記得當時跟領導對話的情景，那位領導頓了頓：“30萬套。”而18萬美元的預算也變成了80萬美元。

海鹽襯衫總廠以前的秘書馮海春回憶，1984年，6000平方米的西裝大樓開建，雖然有國家的外匯源源不斷地支持著，但這對固定資產(chǎn)只有50萬人民幣的襯衫廠，根本無力承受。隨后，國家財政出現(xiàn)了赤字，銀行貸款開始緊縮，西裝大樓幾度停工。

“其實西裝大樓開建之后，我們就是負資產(chǎn)了，建好我們就負債80萬美元?！辈仅紊f，1985年等西裝流水線建好，全國的西裝熱已經(jīng)過去，生產(chǎn)的西裝根本賣不出去。之前，他因為忙于抓西裝大樓的基建，襯衫廠的效益開始一路走下坡路。

媒體依然在對步鑫生做著正面報道，1985年，鄧穎超接見了步鑫生?！拔夷菚r候看報紙，覺得報紙上那個人已經(jīng)不是步鑫生了，那是一個神?！蓖瘜毟f，他有一次采訪完步鑫生，跟同去的記者討論過，大家最后的結論就是，其實步鑫生并沒有那么神奇，但那時，大家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而步鑫生也停不下來了。

童寶根說，他后來和《人民日報》記者金鳳聊天時得知，在當時，薄一波看了報紙后對金鳳說：“你們這樣捧，會把步鑫生捧死的?！?/p>

直到今天，步鑫生也不否認是媒體將他捧紅的，他甚至有句話：“成也童寶根，敗也童寶根。”不過，他并不承認自己在媒體的吹捧中喪失了理智：“我是一個主意很大的人，別人根本影響不了我?！?/p>

步鑫生至今還認為，“是時代選擇了我”。在他看來，當時的中國需要一個偶像人物來帶動經(jīng)濟，而他所做的，正好走在了那個時代的前面，于是被選中了。

那是一段傷心卻不后悔的往事

不過，步鑫生的襯衫廠虧損勢頭還是越來越厲害了。1986年，媒體對于海鹽襯衫總廠的報道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句子：“生產(chǎn)流水線停產(chǎn)，下水道、廁所堵塞，生產(chǎn)蕭條，人心渙散，走掉了近一半職工?！?987年，調(diào)查組再次進駐海鹽縣，1年后的1月5日，步鑫生被浙江省政府宣布免去職務。

第二天，由童寶根和同事所寫的《步鑫生沉浮錄》稿件和另一篇《人民日報》稿件《粗暴專橫諱疾忌醫(yī)步鑫生被免職，債臺高筑的海鹽襯衫總廠正招聘經(jīng)營者》同時見報。稿件中提到：“步鑫生諱疾忌醫(yī)，至今仍不覺悟，辜負了黨和人民的期望?！彪S后，全國媒體再次蜂擁而上。只是，以前的褒獎之詞大多數(shù)都變成了批評的論調(diào)。

“我真的寒心啊，受不了，這是落井下石”，說到這段經(jīng)歷時，步鑫生將頭仰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說，聽到被免職的消息后，他當時就拍了桌子。在免職的消息宣布幾十天后，他離開了家鄉(xiāng)。

步鑫生開始在上海創(chuàng)業(yè)，隨后北上，先在北京承包一家虧損的服裝廠，創(chuàng)辦了“金寶路”襯衣，后又接受虧損狀態(tài)中的遼寧盤錦服裝廠推出“阿波羅”襯衣。1993年，他受人邀請，到秦皇島創(chuàng)辦以他名字命名的步鑫生制衣公司。

6年前，步鑫生從制衣公司退休。選擇定居地點時，公司問他的意愿，步鑫生選擇了上海。他解釋選擇的原因是，雖然落葉歸根，但他不想定居海鹽。因為那里，會讓他想起很多傷心的往事。

不過，被問起對以前的事情是否后悔時，步鑫生搖了搖頭。

□ 龍 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