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開車門,習(xí)慣性地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然后,就傻了。
小小的車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塊前沿陣地,擺滿了塑料梳子、小星星發(fā)卡,水晶心形貼紙等零碎,以及一只絨毛兔子。在離婚談判開始前,我曾看見這只兔子被隱蔽在后備箱里;如今,作為“白雪公主”的代言人,它終于得見天日,宣告另一個時代正式到來。
我放下前風(fēng)擋玻璃上的遮陽板照鏡子,因為我的確很想知道,哭笑不得到底是什么表情?
在我英勇的母親和女友們看來,我這一表現(xiàn)就像日本沒有舉國赴死而是舉國投降一樣令人費解。我必須承認:自己是個特別虛榮、特別懦弱、特別驕傲的家伙,并不打算為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廝打,搞得自己頭破血流。
現(xiàn)在,豬可以開著這輛斗志昂揚的車子前去迎接他的女統(tǒng)帥;而我則不得不承認:我們其實完全不是同一種人。實際上,在這段婚姻開始之初,我已經(jīng)對此隱隱有所察覺,只是人總會在某些重要時刻對某些重要事情突然變得特別遲鈍—這大概就叫做命運。
一路無話。除了幾個電話。
我向老板表忠心:婚已經(jīng)順利離完,馬上回去開會—要是會還沒散的話。男人跑了,工作總不能再丟了,我并不想過一個史上最慘的圣誕節(jié)。
豬則向“新人”表忠心:婚已經(jīng)順利離完,可以馬上過去團聚—舊人
已經(jīng)主動下堂,這個捷報需要倆人共同慶祝。
坐在會議室,我掏出記事本,翻開寫著“十二月二十五日待辦事項”的那一頁,刷刷幾筆劃掉“上午十點電話某某”,劃掉“超市買鹽一袋”,劃掉“給某某雜志寫兩千五百字某某稿子一篇”,劃掉“下午三點海淀民政局離婚”。老板探過頭來問:“你沒事吧?”我璨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啊?”
過去人家都說:腦袋掉了碗大的疤。
我摸摸腦袋,健在!所以更加沒什么是值得痛陳并且引人同情的。
夜色里,我走了兩站地,走向燈火通明的地鐵站。上了車,一路搖搖擺擺地站著,累極,很想上前拍一魁梧男士的肩膀:“朋友,您能給新鮮的離婚婦女讓個座嗎?”后來想想還是算了:孕婦尚且沒人讓座,何況是棄婦?
于是,我把一只腳踩在另一只腳上,左手插進口袋,右手拉住吊環(huán),把頭靠在胳膊上,列車的喧囂聲音似乎漸漸遙遠和沉寂,這種感覺無比奇妙,我認定自己正坐著穿梭機穿越時光隧道,黑暗中,那些花紅柳綠的往事,還沒容我一一看清,就呼地一下從身邊閃過,就像地鐵站里色彩斑斕的燈箱廣告,在飛馳的車窗里虛晃一槍,就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在這天過去很久之后,偶爾上網(wǎng)查些東西,誤打誤撞上了某個音樂網(wǎng)站,里面有李克勤的曲子,叫做《紙婚》,我很奇怪,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歌—逐漸喪失親密磁場有盞紅燈凄然的發(fā)亮而你仿似正懷疑你多來年同行伴侶并未達理想
想扮成無事故歲月如常
但我知其實你不想
再對著我抱著我親密如常
去年還承諾過貧窮和病榻
都奉陪陪著我上路離場
但那些其實紙一張
以愛情來填滿的
用年華維系的
縱是銀或金或張白紙
依然完全沒保障
明明約好了開辦農(nóng)場
要當兒孫將來的偶像
來到今晚變成惆悵
原來從前大計薄弱像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