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當時是有意護著陳秉章,盡管我知道他做滴定的姿勢太難看,明顯不專業(yè),但我還是不忍心讓他走,留一天算一天吧。
唐小姐似乎被我說服了,接著就取出一疊應聘信,我一張一張地翻著。為節(jié)省時間,我只看學歷復印件。我發(fā)現(xiàn)副經(jīng)理他們對很多問題沒搞清楚,比如他們以為北京師范大學就是北京大學,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就是中共中央專門培養(yǎng)搞廣播和電視的專門人才的大學,等等。我沒跟唐小姐多解釋,只是讓她再多拿些應聘信來,我從中挑選了三人,其中搞技術的那個人是無錫輕工學院電鍍專業(yè)的,而非他們以前內(nèi)定的那個北京師范大學化學專業(yè)畢業(yè)生。
唐小姐這一次在蛇口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其間她也回過幾次香港,賴老板也過來幾次,但總的感覺仿佛唐小姐是老板,盡管她沒做什么,甚至好像都沒說什么,但大家都很害怕她,包括幾個香港師傅。
唐小姐做事很認真,親自寫信打電話約那三個人來,并且不厭其煩地看我呈送給賴老板的計劃,一項一項地核對,一遍一遍地向我請教,有時我們離得很近,我能聞到從她體內(nèi)呼出的熱氣,我發(fā)現(xiàn)那才是她身上真實的氣味,是那種不含香水和化妝品的氣味?,F(xiàn)在有一種理論,認為這種氣味對異性很重要,人可以沒有性行為,但不可以不接受異性的氣味,否則就會得病。我當時就沒有性行為,只能靠唐小姐身上散發(fā)的氣味來維持自己不生病了。我就覺得自己與賴老板很平等,盡管他是香港人,是大老板,但我和他可以接受來自同一個女人身上的同一種氣味。
我一面接受著唐小姐身上的氣味,一面向她解釋著計劃中的問題,在向她解釋與指教的過程中,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原計劃中的幾個問題,及時地作了修正。由此我發(fā)現(xiàn),對別人指導的過程也是自己完善提高的過程。
那段時間,賴老板每次過來都對我很客氣,這點不僅從臉色上能看出來,就是每次請大家吃飯,賴老板也專門把我叫到身邊,仿佛我在公司的地位比副經(jīng)理還高。我發(fā)現(xiàn)香港老板特別喜歡請員工吃飯,當然被請吃的也不是一般的員工,而是像我和副經(jīng)理以及香港師傅們。說實話,每次請吃我都很心疼,想著自己在這里大吃大喝,老婆孩子卻在家受苦,所以每次請吃我都想象著我老婆孩子也來了,這種畫餅充饑的想法非但沒有減輕痛苦,反而更覺得難受,仿佛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有時我甚至想,老板您干脆別請我了,直接把該花的錢給我,我寄給我老婆,讓她跟兒子買燒雞吃。后來,我就真的這么做了,每次賴老板請我大吃大喝之后,我就給老婆寄一封信,里面夾10塊錢,讓她去買個燒雞跟兒子和保姆開一次葷。那時我雖然還沒拿過一次工資,但基本上不用錢,從家?guī)淼腻X也不見少,不在乎10塊錢,關鍵是我有盼頭,覺得很快就會領工資,一領就是一兩千,幾乎是大款了,還在乎10塊錢?我在信中對老婆說:我現(xiàn)在很有錢了,你們盡管往好里吃!
賴老板很愛吃,也很會吃。我發(fā)現(xiàn)他請我們吃飯不見得是為了融洽關系,好像吃就是吃,沒什么目的和企圖。以前聽人說"吃在廣東",我以為僅僅是說廣東的菜好吃,當時我還不服氣,覺得我們家鄉(xiāng)的菜也很好吃,甚至更好吃,我至今都認為天下最好吃的菜其實是我媽媽做的菜?,F(xiàn)在跟著賴老板吃多了我慢慢悟出:"吃在廣東"還有一層含義,那就是廣東人(當然包括香港人)其實很好(hào)吃,不僅正餐要吃,廣東人的喝茶其實也是吃,而且能吃得很飽,并且每天不是喝一次茶,而是喝好幾次茶,比我們那里正餐都多,早上有早茶,晚上有晚茶,另外還有中午茶、下午茶,還有的茶樓干脆提出"24小時全日為您服務"。
我和賴老板在一起當然不全是吃,事實上,他與我在一起討論過關于工作方面的各種問題,包括技術問題。有一次他對我說,鍍金不難,難的是既要有很好的結(jié)合力,又要有很好的光澤。他說就表殼鍍金來說,其實就是在不銹鋼表面鍍金,而不銹鋼表面鍍金是最難的,因為不銹鋼表面有一層氧化膜,這種氧化膜能起到防止金屬生銹的作用,但同時也是造成鍍層與基體結(jié)合力不牢的主要原因。這讓我發(fā)覺賴老板其實很有水平。因為從他所受的教育背景看,他能說出這番話來確實很不簡單。想想也是,就算他這份產(chǎn)業(yè)是靠老婆起家的,但如果他自己不是出類拔萃,一個香港的富家小姐能隨隨便便嫁給一個大陸的偷渡仔嗎?再說,就是給了他一個起步平臺,如果他自己不爭氣,也不會有今天的氣候。從他將工廠遷到深圳這一步看,至少他的眼光是很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