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上飛機時,孔祥儒對我說:"先在家歇段時間,我在江蘇的業(yè)務很快就要開展起來,你要是愿意,可以幫我負責那邊的業(yè)務。那些人你在無錫都見過,熟人。隨你自愿吧。"
17
一回到家里,我就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我把兒子緊緊摟在懷里,半天沒說話。老婆問我怎么又回來了?我愣了一下,回過神,說孔老板要在江蘇開展業(yè)務,讓我先回來籌備。她說:那你不回深圳了?我說再說吧,反正工資照付。說著,我把那個信封交給老婆,她接過去,認真地數起來,數得很認真。而我則想,這幾乎是我的一條命呀!
我照例回情報室"上班",盡管我現(xiàn)在屬于借出人員,市政府對外經濟協(xié)作辦公室主任已經為我辦好了借用手續(xù),我上班也沒工資,但不去情報所我去哪里?好在有我一大堆來信,正好可以看看。我發(fā)現(xiàn)國人對印刷品是很信賴的,當初我為了混稿費胡亂寫了一些東西,如今真被人當作某某專家了,收到了很多求教信,這些求教信中居然還有一封來自國防科技大學,并且是兩位教授一起寫來的,向我請教有關艦艇用輕質絕熱材料方面的問題,我真想給他們回封信,問他們可不可以收我做博士,如果可以,我就可以天天當面指導他們了。
看著這些來信,我似乎又很懷念在情報所工作的日日夜夜。所里面人見我從深圳回來都很熱情,那樣子不亞于見到歸國僑胞,我的虛榮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某種滿足。同事們還嚷著要我請客,仿佛認定我已經發(fā)了大財了。被他們這樣一捧一抬,我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面,而且離得很遠,想下都下不來。我豁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沒法再回設計院了,沒法再回情報所了,這里已經不屬于我,開弓沒有回頭箭呀!
回情報所"上班"是有好處的。情報所可以看到各種報紙,其中《中國青年報》上一則招聘啟事吸引了我。登啟事的是海南一家股份有限公司,說招聘從副總裁到企劃人員各個崗位的人才。我給他們去了封信,照例是附上各種證書和獎狀的復印件,并對近幾個月的經歷作了夸張性描述。主要是把時間做了適當的延長,沒有說只干了幾個月,而是說干了兩年。其實這種"適當的夸張"也不算過分,的確,通過這幾個月跟著香港老板臺灣老板后面當職業(yè)經理人,我所經歷的事情和增長的見識遠比在內地干幾年都要多。
我記得好像就投過這一份個人資料,沒想到一下就投中了。他們很快就給我回了信,擬聘我做公司發(fā)展部經理,并問我有什么待遇要求。我等不及寫信了,馬上回了電話過去,說我很樂意去海南服務,并說沒什么待遇要求,按公司制度辦就行了。我能這樣說,就說明我這幾個月在深圳沒有白過,我在恒基公司搞過招聘,知道提待遇要求沒任何好處,除非是老板求你,你自己去應聘還能提什么要求?難道公司還能為你改變他們的工資制度?再說,我現(xiàn)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回設計院上班肯定不適應了,就是能適應也丟不起這個人。我發(fā)現(xiàn),像我們這樣的人,只要你"下海"了,就別想再回頭,也回不了頭,各種各樣的因素讓你沒法回頭,沒臉回頭。
對方說你可以來面試,我問面試怎么說,對方說面試時要帶來各種證件的原件,一般這么遠通知你面試大都能通過的,萬一通不過,公司承擔回去的路費。我說可以。
我相信自己的實力,包括應付面試的能力。畢竟,我面試過別人。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有這樣經歷的人還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對老婆說我要去海南,她說你不跟孔老板干了?我編了個理由,說臺灣人好色,老是要找小姐,我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所以要去海南。老婆聽了很順耳,就沒說什么,我真擔心她問:要是海南的老板也好色怎么辦?但她沒問,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老婆和兒子一起送我到南京,我將從南京乘火車到廣州,再從廣州坐汽車去海南。我心情不好,在南京無緣無辜地跟的士司機吵了一架,直到今天都覺得對不起那個的士司機。在南京車站廣場,正好有兒童電動三輪車玩,一次兩塊錢,老婆覺得太貴了,舍不得,我堅決主張給兒子玩。我們再也不是"二百五"了,無論到哪里我都不可能是"二百五"了,我失去那么多,換來的就只有這一個,如果連兒子玩一下電動車都舍不得,我"下海"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