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的時候,舅母艾拉梅鏡片后的眼睛又紅又腫,用悲傷痛楚的聲音告訴我們:“亨利舅舅出事了,昨天,他淹死了。”
震驚傷痛之余,我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這么走了,而且更不能接受他是溺水而亡,他喑熟水性,做事謹(jǐn)慎,這怎么可能呢?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舅母還在說著事情的經(jīng)過,我知道她是在講給我聽,因?yàn)槿齻€弟弟太小,根本不懂,但是我似乎麻木了一般,整個人仿佛已被噩耗擊碎。我又回到自我保護(hù)的靜止不動狀態(tài)了,我拼命回到現(xiàn)實(shí)中來,努力分辨著舅母的聲音,試圖了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亨利舅舅那天是去小島上釣魚,錨松動了,小船漂離了岸邊,他想游過去把船拉回來重新泊靠,結(jié)果被一股強(qiáng)大的暗流帶走,再也沒能回來。
亨利舅舅不止一次告訴我暗流的危險,從水面上根本看不出來,他這么告訴了我不知有多少遍。怎么可能他自己不知道呢?這怎么可能呢?我的心仿佛要碎成齏粉,但是有種力量攔著我不允許我這么做。有種感覺告訴我不可以哭,因?yàn)槲抑乐灰蹨I一流下來,就不可能停住。所以我就硬撐著,讓那生命中難以承受的重量化為一個巨大的問號,然后使勁把它壓下來,壓到心底的最深處,壓到我心中的暗流之中,將它吞噬。
我和緹緹舅母參加過許多葬禮,本以為我會從容面對亨利舅舅的葬禮。但是,當(dāng)初我和緹緹舅母在一起的時候還太小,再說那些同一教區(qū)的死者我們其實(shí)并不怎么熟悉。但這次完全不同,對亨利舅舅的逝去我全無準(zhǔn)備,我一直在等人說這一切是個誤會,舅舅不過又是去國外冒險,沒來得及和大家告別而已。不僅如此,我更沒想到會在葬禮上見到媽媽,這是一年來我頭一次見到她。
可每次我想靠近她,都被別人攔住。我們不可以擁抱。她也不可以告訴我她現(xiàn)在身處何處,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什么時候她會回來,以及她是否還會回來。所有人都痛苦失聲,悲痛欲絕,讓我感覺到有些恍惚,但我卻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媽媽就站在前面,我卻夠不到她,這種痛苦讓我有心和亨利舅舅一同而去。也許,她知道這種痛的深重,所以她根本不看我,也不和我說些什么。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不看她的時候,她哪怕是能瞥上我一眼。我希望媽媽知道,我已經(jīng)長高了,也長壯了,而且基本上是個好孩子。每次我朝她的方向望去,都希望有些許跡象她已經(jīng)看到了我,但我看到的不過是她傷心欲絕,因?yàn)橥词〉埽惨驗(yàn)椴荒芎妥约旱暮⒆觽冋f句話。她兩眼緊緊盯著亨利舅舅的棺木,不肯抬頭。
突然我看到母親身邊有個女獄警,那是葬禮上唯一的白人。她身穿藍(lán)色制服,對我而言,她仿佛是晴天霹靂一般,我明白了這些時候媽媽是在哪里度過的,但是一個重大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之后,我頭腦中卻又生出更多的問題。她什么時候又入獄了?什么時候會出來?她還會出來嗎?
過了很久之后,我才從不同的渠道打聽到母親第二次入獄的真實(shí)原因。但是就在葬禮的當(dāng)天,我就感覺到弗萊迪與這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雖然是他在屢屢對媽媽施暴,但是弗萊迪告訴當(dāng)局,是媽媽點(diǎn)著了房子,要把他和家一同付之一炬,因此媽媽違反了假釋條例,再次鋃鐺入獄。當(dāng)然,他這么做的時候,絲毫沒有想過孩子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