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洛對自身的認識相當深刻,一貫堅信一心不能二用。
也就是說,一定時期內只能專心做一件事,比如開車的時候一定不能打電話,否則就是這個下場——
一輛黑色“沃爾沃”吱都不吱一聲,刷一下從她右邊并線到她前面。當然,其實人家“吱”了一聲的,她光顧打電話沒聽見罷了。她只是腦子里“嗡”的一下,條件反射般向左打輪。
湊巧就在于原本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連牛車都見不到一輛的高速公路上,偏偏在這時從她左邊又欺上來一輛車。
“咣!”兩車重重相撞。車前翼子板上驟現一個拳頭大的窟窿,“馬六”車主跳下來破口大罵。
其實我們要感謝這輛“馬六”和這位激動的車主,如不是他們,這整個故事也許根本無從說起。
白洛洛對著電話哀嚎一聲“唐笙我惹麻煩了,回頭再打給你”,就趕緊掛了。
她揚起一張俏臉,怯生生地推開車門:“……對不起啊,先生,我是新手……我,我給您修車還不行嗎?”
“馬六”哥登時一愣。只聽說過陋室出明娟,誰知道破成這樣的捷達里也有如此佳麗。
白洛洛見他不說話,越發(fā)的泫然欲泣,她上前輕輕拉住他的袖子:“大哥,行了,您放過我吧……”
“馬六”哥臉上一紅,擺擺手道:“得得,走吧走吧。我看見那車別你了,以后記得讓速不讓道,踩一腳剎車就行了,千萬不能打輪,撞了別人是小事,把自己撞了多危險啊。你看看撞的地方,正好是駕駛員的位置……”他越說越糊涂,明明是自己被撞了,怎么倒跟自己還理虧似的。
白洛洛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時,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她明知自己技術爛腦子慢,還是不長記性,又給唐笙打電話:“嗯,還是我。剛才有個沃爾沃別我,真缺德啊。”
唐笙笑道:“是你技不如人吧?!?/p>
白洛洛不屑道:“你要親臨現場就知道是誰之過了。真缺德,肯定是個太子黨或者富二代什么的,車牌那叫一個惡俗,我都沒數清幾個8……”她猶自嘮嘮叨叨,唐笙不耐煩了:“噯噯,我這里練級呢,不跟你說了啊?!?/p>
白洛洛只好委屈道:“哦,好吧。那你記得晚上要吃飯,冰箱里有六個樂扣飯盒正好夠你吃兩天,放進微波爐時記得打開蓋子,不然會炸。芒果都切好了在保鮮袋里……”
“嘟嘟嘟嘟……”對方已然掛了。
白洛洛郁悶地嘟起嘴巴。
京郊昌平綠森森的水庫區(qū)里有一片溫泉度假村,家家都長得差不多,指路牌又不明顯,轉來轉去她就走丟了。
她在路邊找個當地人問道:“請問軍都溫泉度假村怎么走?”那人隨手一指:“先往那邊,到了路口往西拐。前面那車也剛問這地兒,你跟著他就行?!?/p>
前面影影綽綽是輛黑色汽車。她頓時斗志昂揚起來,一腳油門一踩到底。
已經開了二十萬公里的捷達怒吼幾聲,使盡吃奶的力氣想追上那輛沃爾沃,到底力不從心啊。
可見有些人注定是要相識的。白洛洛好不容易才摸進度假村大院,瞪著停車位不禁火大:“有服務生沒有?這人怎么停車???你們怎么都不管?”不出眾人所料,還是那輛車牌為京E8xxxx的沃爾沃。
整個大院里只剩兩個停車位,該沃爾沃卻正好停在兩個車位的中間。
這度假村里常年舉辦各種高檔會議,服務生早見慣了五顏六色的達官貴人。他瞥一眼白洛洛的破捷達,冷冷地對她說:“小姐,客人把這兩個車位都買下來了,就算他只停一邊另一邊你也不能停。”
白洛洛氣得不怒反笑。罷了,大熱的天氣車里本來就沒空調,給自己尋這火氣做什么。她不言不語地隨便找個地方扔下車,又換上高跟鞋——咦?跟上的鐵掌什么時候掉了,這可太不耐磨了。
電話隨即響起,她接起來:“您好,博遠白洛洛……啊,是林總,到了,剛到……好開啊,您的車剛過磨合期,特別好開……放心吧,我這就去簽到,有情況隨時跟您聯(lián)系?!?/p>
她奔到前臺:“請問有一個進出口貿易論壇是在這里召開嗎?”然后領了房卡回到房間。天氣真熱,衣服都濕透了。她匆匆洗一把臉,又換一身套裝后便直奔會場。路上耽擱時間太久,論壇早已經開始了。
她貼著墻根一點一點往前蹭,終于找到一個最靠前的空座。臺上坐著一位主持人,兩位嘉賓,正在討論海運集裝箱市場投資前景云云。白洛洛認真聽了一陣,越聽越開心,果然來對了地方。
白洛洛在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上班。
公司主營業(yè)務是拉皮條,即幫助國內外買家賣家做生意,代理進出口貿易手續(xù),報個關交個稅什么的,也時常跟搞海運的船公司打打交道。近年來外貿行業(yè)競爭日趨激烈,跟客戶收的錢越來越少,可公司的運營成本越來越高,利潤越來越低。眼看有幾年經驗的老員工一個一個跳走了,把他們林總愁得一天到晚唉聲嘆氣。
客戶經理白洛洛與他私交甚篤。她仗義地拍拍胸脯:“沒事老林,周末我去昌平看看,據說長期跟咱們合作的傅氏船業(yè)老總要去那兒參加一個論壇,我看看能不能跟他拿個折扣,爭取把咱們的運費降下來一些。”
林總笑道:“洛洛啊,你真是個人才。還長期跟咱們合作,好像咱們多大的大戶似的。咱們每年的業(yè)務總額估計連人家牙縫里剔出來的菜葉子都比不上,人家理你是個毛呢。”大學畢業(yè)才兩年的白洛洛訕訕道:“事在人為嘛……”
林總道:“真的,小白,你要是能跟他們那位傅總要來電話,我就算你贏了。據說這位爺上任三年來就沒人知道他的電話,連他秘書都不知道?!薄疤b了吧,旁人有急事找他怎么辦?而且誰都不告訴還要電話干什么,是不是壓根兒沒手機?”
林總悠然道:“不知道啊,真相只有一個,看你行不行吧。”白洛洛暗暗獰笑:“林某人,你忒小看姐了?!?/p>
臺上嘉賓一個姓劉一個姓張,都在說海運不好做啊,競爭激烈啊,降價勢在必行啊。白洛洛暗道,待會兒你們別忘了這話就行。
聽眾席前面兩排都有名牌。她裝模作樣從前排走過,一眼眼瞥了過去,怎么一個姓傅的都沒看見?
主持人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宣布:“茶歇時間到了,一刻鐘后我們回來?!?/p>
林總電話又來了,白洛洛躲到外面去接:“嗯,聽了聽,挺好的……我試試看吧,其實船公司來了挺多的,傅家要是不給降價我們就轉投別家……誰說只有傅家能靠得???別家也挺好啊,一個個人傻錢多的……”
彼時她正站在天臺外,一邊接電話一邊對著玻璃窗整理儀容。玻璃窗里面掛著紗簾,再往里黑洞洞的。其實她平時是個挺保守的姑娘,這一回這么不拘小節(jié)是有原因的。一來剛從會場出來,這間屋子里肯定沒人;二來剛才換衣服時忒著急了些,連新內衣上面掛的吊牌都忘了扯,硌在皮膚上難受得想撓墻。
女廁門口排著好長的隊。她隨手把天臺門反鎖上,對著玻璃揪那塊小紙牌。
……見鬼了,胳膊怎么這么短?揪來揪去就是夠不著。她左右看看沒人,干脆把內衣徹底解開……哈,揪掉了。她重新整裝停當,對著玻璃做了個甜甜的表情,哧溜一下,竄回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