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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jié):鐵箭

瀲滟江山 作者:楚妝


第六章 鐵箭

陶花氣呼呼回營,一到帳中就先看見一大鍋米飯,當(dāng)即皺眉,“大早晨的吃什么米飯?”

何四拍手,“我也正說這事兒呢!咱們是跟著帥帳吃飯的,聽說那秦將軍祖籍在南方,從來都是連早晨也吃米飯。要么咱們自己偷偷煮點牛肉面吃?”

陶花看看何四,“四哥,你果然是兩手不沾陽春水,咱們既沒有面也沒有牛肉,怎么煮牛肉面???”她嘆息著盛好米飯,“吃吧吃吧,多吃他兩碗飯也好!”

何四聽她言語不善,就沒答話。過了一會兒,陶花猶豫著問:“四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秦將軍,有點面熟?”

何四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覺得,我沒見過長這么俊的男的,要是見過肯定記得?!?/p>

“他長得很?。俊?/p>

何四一口米飯噎在嘴里,顯然對她這個問題十分驚訝,“五妹你眼睛長哪兒去了?看你一雙眼睛也水靈靈的,敢情中看不中用啊?!?/p>

陶花認真想了想,“昨天見面,我被那煙火嗆出眼淚來了,沒看清楚。今天早晨,他重盔重甲,我又忙著吵架,所以沒顧得上看,就是覺得馬上的姿勢有點熟悉?!?/p>

何四臉上的驚訝之色更盛,“你跟他吵架?!”

“啊,其實是他跟我吵,我只是還了一下口。”

何四攤開雙手,“我的小姑奶奶,你跟他吵什么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他這俊面孔你也得看咱這牛肉面啊?!?/p>

“牛肉面?”

“是啊,你跟他吵架,咱還咋去問他要牛肉面吃呢?唉,真是?!?/p>

陶花垂下頭,“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等明天我去問他要?!?/p>

此后,陶花每天早晨去帥帳拜候,連續(xù)五天,每次都被秦文以各種理由避而不見。

于是,米飯一共吃了五天,十五頓。

陶花還能忍受,何四無論如何不干了。他長期吃慣面食,這會兒連連叫喚著沒力氣。陶花也有同感,即使吃得再多,還是覺得餓,北方人身體還不適應(yīng)米飯的緣故。

第六天早晨,陶花一拍桌子,“等我去要點面食回來,軍營這么大,總有吃面的吧。咱們不能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p>

她沒打算去找秦文,就打算去帥帳找個親兵問問做面食的伙房在哪里。誰知,剛走到帳門口,正碰見秦文從內(nèi)快步走出。

陶花走路一向飛快,秦文自幼長在軍營,從來都是別人避讓他,也就不怎么注意對面。兩人正撞了個滿懷。

兩人都身有武功,同時躍后避開。等看清對方是誰了,又同時再退后一步。秦文退后是為了與女子避嫌,陶花退后是因為有點怕他。

兩人相視一眼。這次距離很近,陶花又覺得他的樣子有些熟悉,她性情爽快,當(dāng)即問了出來,“秦將軍,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秦文身后跟著的幾個親兵一齊笑了一聲。陶花奇怪地看他們一眼,他們旋即收住笑容,飛快地后退數(shù)丈之遠。

陶花莫名其妙,不理他們接著說下去,“我覺得你看著十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p>

那幾個退后的親兵掩住嘴,雖然仍是有笑意由眼角露出,卻沒人敢說話。

既然沒人敢說話,秦文只好自己開口。他眼神冷冷的,連一絲嘲弄都沒有,只是十分淡然地回答:“姑娘,這話我已經(jīng)聽過不下二十遍了?!?/p>

陶花愣了片刻,猛然明白了話中含義,立刻就臉紅起來,爭辯說:“我……我……”

他溫和而認真地接下去,“我自幼長在軍營,不可能見過你。今日大戰(zhàn)在即,還是請姑娘讓路吧?!?/p>

陶花迷迷瞪瞪讓開路,等秦文去遠了才想起此行主旨,當(dāng)即大叫:“等等!”

饒是溫雅如秦文,也難免帶了些不耐煩回頭。

陶花大叫:“我想問問,哪里有牛肉面吃?我吃不慣米飯?!?/p>

他微微皺眉,言語中帶了些斥意,“我們是來打仗,不是游山玩水!”

陶花萬分失望,一邊盤算著怎么安慰何四,一邊悻悻回帳。剛到帳外,卻見何四已經(jīng)等她半響,忙叨叨過來問她,今天是周軍與契丹首戰(zhàn),怎么陶花自己回來了?

陶花頓時想起剛剛秦文提過今日有戰(zhàn)事,看來不是虛言。她頓覺一口怒氣沖上心口,雖然恨得牙癢,卻也知道戰(zhàn)事不容耽擱,當(dāng)下顧不得其他,匆匆叫上同來的弟兄,往秦文離去的方向追過去。

陶花不熟悉地形,找路又耽擱了一陣,這幾番下來,追到陣前時,兩邊軍隊已經(jīng)交戰(zhàn),遠遠只見人仰馬翻,沒有她插手的余地。陶花帶著眾人,縱馬到一側(cè)地勢高處遙望。契丹軍前鋒是大隊輕騎兵,與周軍前鋒的重騎兵和戰(zhàn)車已經(jīng)兵刃相交,契丹軍隊靈活,周軍盔重甲厚,一時分不出勝負。因為契丹人善射,所以安排己方的重裝軍隊在前鋒可以減輕弓箭傷害;這里平地作戰(zhàn),一時不需要追擊敵人,正是重騎兵用武之地。陶花暗暗點頭,贊秦文指揮得法。

她看完兩軍戰(zhàn)勢,仰頭望向遠處。在自己對面的一個土坡之上,秦文的帥旗高揚,陶花細望過去,見他正心無旁騖,在馬上觀看戰(zhàn)局,他身周以及土坡之下一隊輕射手,以防游敵靠近己方指揮臺。

陶花再看向敵方,因為相距遙遠,望不見指揮臺,只能隱約看見陣后的旗幟上畫著一副弓箭。陶花一驚,這正是她的授箭恩師哈布圖的旗幟。哈布圖是契丹軍中有名的神射手,契丹皇帝耶律德昌特請他教授太子箭術(shù),陶花也拜了哈布圖為師,因此與耶律瀾相熟,且更得哈布圖寵愛與真?zhèn)鳌?/p>

這一驚之后,陶花就往敵陣中細看過去,后面幾隊待命的騎兵個個身背大號鐵弓,有數(shù)百人之眾,箭壺烏黑錚亮,沒有背在背上,而是放在馬上,正是哈布圖的鐵箭騎射兵。

一般士兵用的箭都是木桿鐵頭,雖然輕便易射,在這種大規(guī)模作戰(zhàn)的距離射到重盔甲上,并無致命傷害,然而哈布圖的這些鐵箭兵卻不一樣,箭身箭頭是一體而成的堅固精鐵,配上特制的大號鐵弓,如同寶劍傷人。只是鐵箭太重,所以只有騎射兵,以馬負擔(dān),并無步射兵。

陶花正在這里觀望著,敵營鼓響,那些騎射兵橫列成排,個個掣滿了弓,又一陣鼓響后,箭支一齊放出。原來這些人在周圍已觀看多時,一為等戰(zhàn)局變化,二來找一個合適的射點,哈布圖并不想讓自己心血栽培的騎射兵輕易上陣,只是看苦戰(zhàn)多時不能得勝,希望憑此扭轉(zhuǎn)戰(zhàn)局。

陶花暗叫不好。這些騎射兵一輪輪放箭,箭壺空了之后,就換下一隊上去,前一隊下去補充箭支。好在因為鐵箭太重,一個人也帶不了太多,但如此下去,對周軍必然不利。

她微一沉吟,已有主意,轉(zhuǎn)頭交待過何四,自己則催馬趕往秦文所在的土坡。這些騎射兵的缺陷在于防御,只要一隊善戰(zhàn)的輕騎兵能夠靠近過去近身攻擊,當(dāng)即可破。但是她沒有士兵可以調(diào)派,只能去找周營主帥。

她剛剛停馬于土坡之下,就見秦文飛馬而下,自一個士兵手中拿過一面盾牌,高聲喊道:“有馬匹的,跟我走。”指揮臺附近全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秦家軍近衛(wèi),當(dāng)即轟然應(yīng)一聲“遵命”,一個幾十人的小隊迅速形成,隨秦文而去。

陶花本來希望他能從戰(zhàn)場上抽調(diào)些人過去,雖然臨時從戰(zhàn)場上撤下正在參戰(zhàn)的隊伍會動搖軍心、紊亂戰(zhàn)局,可是這么小一個隊伍過去,實在有些行險。陶花看他已走,也就沖何四遠遠一揮手,何四則帶著弟兄自另一側(cè)往鐵箭兵沖過去。

陶花縱馬高臺之上,細細觀望。見秦文一馬當(dāng)先,向鐵箭兵隊伍疾馳而去,等對方發(fā)現(xiàn)朝這邊放箭時,已經(jīng)相距很近。秦文一手持盾,一手持槍,鐵槍翻飛中箭支紛紛落地。這些鐵箭兵全都集中射向跑在前面的人,跟在秦文身后的士兵就安全了很多。何四那邊也有箭支過去,遠不如這邊猛烈。偶有人中箭落馬,秦文自己和胯下戰(zhàn)馬也中了幾箭輕傷,卻毫無停留,反倒更迅速往敵陣中沖過去。

箭兵擅于遠處傷敵、靈活作戰(zhàn),近身攻擊時往往勝少敗多,訓(xùn)練一個優(yōu)秀箭兵又十分不易,哈布圖通常會告訴他們,避免面對面的硬仗,遇到近距爭斗時先保存自己實力,換句話說,也就是逃跑。這就使得這些鐵箭兵占優(yōu)勢時可以完全發(fā)揮,稍遇到點問題就容易自亂陣腳。秦文還沒到近前,已經(jīng)有人開始后退。若不是哈布圖訓(xùn)練有方,只怕他們早已全隊退后了。然而,汗血寶馬如何能讓他們輕易跑掉,秦文扔掉盾牌,雙槍拿在手中,沖過去一槍一個,兩名鐵箭兵同時落馬。后面的秦家軍和何四也接著趕到,沖入鐵箭兵陣中。

陶花在高臺之上,遠遠望見秦文白衣紅馬,在敵陣中如入無人之境,不多時已刺殺十?dāng)?shù)人,銀甲變成了血紅,十分刺目。正稍稍放心時,卻見遠處鐵箭陣后,旌旗移動,幾人簇擁著中間一個黑袍白發(fā)之人走上前來。

她不由擔(dān)心,雖然看不清面目,此人必是哈布圖無疑。哈布圖箭術(shù)超群,馬術(shù)也精良,平時連甲胄都不穿,以讓自己拉弓不受限制。

陶花遠遠看見這黑袍之人手臂動了三次,當(dāng)下再不猶豫,急催“飛雪踏”往敵陣方向跑去。哈布圖臂力奇大,可以在頃刻間連發(fā)三箭,而且箭箭都不失準(zhǔn)頭。三箭瞬間齊至,極難躲避。哈布圖剛才手臂連動三次,必然就是在箭壺中取了三支箭出來。

陶花在馬上奔馳,看見哈布圖對著秦文拉開了弓,心內(nèi)越發(fā)焦急,出聲示警難及他耳中,何況哈布圖的三連箭就算是提早知道面對面看著他射,也是難以逃脫。她別無他法,從背上抽下鐵弓拿在手中,陶花所用鐵弓是東洋玄鐵所制,結(jié)構(gòu)精巧,比尋常鐵弓易拉且力強,契丹軍中也只此一把,是當(dāng)年她在箭術(shù)比賽中奪冠時,契丹皇帝親手授予她的寶弓,剛好彌補她的臂力不足。

她又在箭壺中摸出一只鐵箭,搭在弓上。因為鐵箭沉重,在有風(fēng)時也就更易控制準(zhǔn)頭。剛剛搭好箭,就看見哈布圖第一支箭已經(jīng)發(fā)出,當(dāng)下再無細思的余地,手中鐵箭離弦而出。

秦文已經(jīng)看見有一只箭往咽喉過來,倒也不以為意,左手揮槍掃開。那箭的勁道卻比他想的要強,手臂振得一麻。左臂還沒有恢復(fù)過來,右手槍正刺在一個鐵箭兵身上,不及回撤之時,第二只箭已到了。他吃了一驚,在馬上后仰,堪堪躲過第二箭。鐵箭兵看他仰于馬上,立刻有人過來襲擊,秦文瞬時一挺腰起來,左手槍刺入右前方趕過來的鐵箭兵腹中。此時,第三箭已在他腰腹前一尺之處,再無回避余地。他甚至都能清楚看見,那箭尖上綠油油的奇異光影,一看便知必有劇毒。

秦文心內(nèi)不由嘆息,自己性命并不足惜,馬革裹尸是英雄,可是,十年之內(nèi),朝中再無可抗衡契丹之將;十年之后,呵,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大周已亡于契丹之手。他心念電轉(zhuǎn)間,還不及哀傷,卻見斜刺里一枚短小些的鐵箭突至,正擊于那毒箭箭身正中,“?!钡匾宦暎〖ΡM落地,毒箭被擊得偏了方向,擦著他身側(cè)斜飛出去。

要擊中行進中的箭支,原是極難的。哈布圖這一箭,速度夠快,他距離秦文也比陶花近,等陶花瞄準(zhǔn)而阻擊根本不可能。陶花能夠擊中,只是因為她對哈布圖三連箭的方向速度太過了解,她發(fā)箭之時,只管自己箭支的方向,靜等著大箭按預(yù)想方位撞上來。而剛好,哈布圖就按平時慣用的手法,未加改變。當(dāng)然,這么遠的距離,又是在奔跑的馬上,能把方位控制得這么精確,也非要陶花這樣的箭手才能做得到。

秦文得脫大險,倒抽一口涼氣,指揮臺上的士兵原原本本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全都高聲叫好。秦文回頭遠遠望了一眼,自敵兵身上抽出雙槍,急催戰(zhàn)馬向前奔去。他不再殺路上的鐵箭兵,只是直奔哈布圖的方向而去。

哈布圖從來沒有近身作戰(zhàn)的準(zhǔn)備,這次失利,也完全是意料之外。當(dāng)下別無他路,慌忙撤退,眼看秦文風(fēng)馳電掣般奔過來,他連指揮命令都來不及發(fā)出便縱馬而去。

陶花早已轉(zhuǎn)身向己方指揮臺招手,示意擊鼓。指揮臺上的士兵此時人人信服于她,毫不猶豫立即按她指示行事。周營鼓聲大作,群情振奮,正在交戰(zhàn)的契丹軍抬頭看時,看見已方的帥旗半掩后撤,鐵箭兵也被殺得七零八落,頓時一片混亂,一齊隨主帥逃跑。

這一戰(zhàn)周軍大勝,契丹軍死傷無數(shù)。待戰(zhàn)俘安置妥當(dāng)、收兵回營之時,日已偏西。陶花一天沒有進食,已經(jīng)饑腸轆轆,回營之后先打算吃飯,可是才一入營門,就聽見四處在說,今晚要飲慶功宴,所以晚飯免了。她心想自己可再也等不了了,急急回帳找人想辦法。

還沒走近帳篷,先遠遠看見一人跪在門口,手還捂著腮幫。陶花愣了一下,看他服色是秦文親兵,怎么會在這里?她走到近前,那人看見紅鞋踏入視線,當(dāng)即“咚咚”磕頭,口里嚷嚷著:“陶姑娘恕罪?!?/p>

陶花命他抬頭,一看見腮幫上的血痂,才想起是那天早晨被自己袖箭所傷的士兵。她看他已經(jīng)跪了半響,心想秦文未免過于嚴(yán)厲,揮手命他起來,“無妨。你家將軍也太當(dāng)真了,小事不值一提。你去吧。”

那個士兵倒是站起來,卻不動,苦笑著回答:“我家將軍倒沒提姑娘口中那件小事?!?/p>

“提不提都不打緊,你回去吧。”

“那個……我家將軍提的是,陶姑娘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他的臉越來越苦,“他命我來當(dāng)你的隨從,帶你熟悉各處情況。如果,如果陶姑娘再有什么事情不順心、生了氣,我的腦袋就不保了?!闭f罷又跪地磕頭:“我叫金德貴,兄弟們都叫我小金,以后就在陶姑娘帳下聽候差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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