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人
小金極為健談,愛嚼閑話,就是有點抓不著重點,把軍營里里外外的事情跟陶花一件件說了個清楚,連秦文家的幾個兄弟姐妹都數(shù)了一遍。陶花雖然很想吃點東西,數(shù)次打斷話頭,可是小金這三寸不爛之舌總能立刻接上話茬。到最后陶花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只等晚上一起飲慶功宴了。
等小金說到秦家如何終日媒人盈門的時候,更是變本加厲地夸張了一通,也算是為自己今天早晨口出惡言變相解釋一下。秦文生得英俊,文武全才,又是歷代執(zhí)掌兵權(quán)的秦家唯一繼承人,自然受到眾多關(guān)注。
陶花聽罷一笑,“早知道秦將軍這么忙,我就不去添亂了。多謝小金你提醒我,以后我少跟他說話就是?!?/p>
小金急忙大大搖頭,“不是不是,陶姑娘你這樣的人才,跟我家將軍才正正般配?!闭f完又趕緊捂嘴,怕自己冒犯了陶花。
陶花生長在草原之上,混跡于綠林之中,對男女之防并不太上心。她在契丹時跟耶律瀾在一起,也從不避諱眾人,大家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只羨慕小兒女的甜蜜。那時,人人也都說他倆最是般配,可是結(jié)果又如何呢?
陶花苦苦一笑,“般配不般配,也要先看喜歡不喜歡;就算是喜歡,也未必一定有緣?!?/p>
小金聽得這話只覺深奧不解,也就不再追問,換個話題說起今天的戰(zhàn)事,說到“將軍抓了那個老黑怪,下了他的弓箭,扔到我跟前,我以為是叫我綁呢,沒想到他是叫孫二哥去綁,對我說:‘小金,你別在這里跟著了,先回營聽陶姑娘發(fā)落你吧’”之時,陶花愣了一會兒神,才反應(yīng)過來,“他抓了哈布圖?”
“誰?喔,是,好像是叫哈什么圖?!?/p>
陶花即刻起身,“帶我去帥帳?!?/p>
陶花到的時候,帳外已經(jīng)擺開了宴席,不停有人向她躬身行禮,小金跟在陶花身后極為得意,時時給引見一下這個,閑話一下那個。陶花不及細聽,快步踏入帳中,小金正跟帳外的士兵說通稟一聲,看見陶花已經(jīng)沖進去,只好也跟進去。
秦文看見陶花闖進來,微微一笑,小金在后頭立刻爆豆子般低聲咕噥:“將軍笑了,秦將軍笑了!我跟了他八年,這才是第三次看見將軍笑呢?!?/p>
陶花無暇理他,先掃視帳內(nèi),不見有戰(zhàn)俘。她問秦文:“哈布圖呢?”
秦文向門外一指,“在我親兵帳內(nèi)押著,兩人輪班看守,跑不了?!?/p>
陶花不及答言,疾步轉(zhuǎn)身出帳往他指向的帳篷走過去。一進門,就看見哈布圖被五花大綁,坐在角落。
陶花五年未見他,白日戰(zhàn)場上不過是個影子而已,此番一見之下,恩師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比五年前更蒼老了些,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像個粽子坐在地下。一見故人,往日種種都涌上心頭,陶花撲過去跪倒在地,抓住哈布圖被綁住的臂膀,哽咽一聲“師傅”。
哈布圖見她過來,又驚又喜,細細上下打量,“花兒,是你么?你怎么在這里?來,快給師傅松綁?!?/p>
陶花趕緊解開繩索,哈布圖空出手臂,撫著陶花面龐,“五年了,是么?咱們草原上這朵會射箭的花兒,讓瀾兒天天念到現(xiàn)在?!?/p>
陶花聽見提起耶律瀾,不由一震,“瀾哥哥,他……他還好嗎?”她從小叫慣了“瀾哥哥”,如今是大姑娘了,這么叫法兒不明就里的人恐怕會覺得太過親密,可是陶花和哈布圖都習(xí)以為常。
哈布圖面有憂色,嘆息道:“他咳嗽更重了,有時晚上咳得睡不著。他常常會提起你?!?/p>
陶花眉頭一皺,一陣酸楚涌上心頭,正努力平復(fù)情緒之時,聽見帳內(nèi)一聲清咳。
她回頭,看見秦文正站在帳篷一角。他剛剛不明所以,一路追著她到了俘虜營帳。
哈布圖看見秦文,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陶花起身扶起師傅,“我送你出去?!?/p>
兩人走到帳門口,秦文面色沉郁,“周營是這么容易出入的嗎?”
陶花剛才與哈布圖對話全都是用的契丹語,此時便跟秦文用漢話解釋一遍:“這是我的授箭恩師,我要送他出去?!?/p>
秦文停頓片刻,明顯不愿跟陶花正面沖撞,“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需回過徽王由他定奪?!?/p>
陶花毫不停頓,“若是徽王因此怪罪下來,我來承擔(dān)!”
秦文看著她,“國家大義,豈容如此兒戲?”
陶花凜然回視,朗聲答道:“我的師傅只是箭手,并不是契丹皇帝,你留住他于戰(zhàn)局無任何幫助。他年事已高,我一身本領(lǐng)都是他所授,當(dāng)年我從契丹逃出,也是他老人家抗旨才放我一條生路。若是師徒、朋友間的小義都不能顧及,又何來大義?”說罷即帶哈布圖出了帳門。
秦文苦笑搖頭,終是沒有強留他們。
陶花是性情中人,待人最是義氣,不論是大義還是小義,對她來說都愿傾盡全力維護。她送恩師到營門口,指明方向,又從士兵手中牽了一匹馬給他。哈布圖點頭作別,等走出兩三步,又回頭道:“花兒,其實,這次出征,是太子殿下領(lǐng)軍,你要不要見他?”
陶花呆了一瞬,輕輕搖頭,“過去的都過去了,只要他好好的,那就好?!?/p>
陶花送別哈布圖,回到帥帳中。帳內(nèi)已經(jīng)坐滿了軍中將領(lǐng),正等著開席。
秦文眼望門口,看見陶花進來,即刻端起一杯酒走上前。諸位將領(lǐng)看秦文離席,也一齊向這邊看過來,看見是陶花,就全都站了起來。
秦文將手中酒杯遞給她,揚聲說道:“今日大敗契丹,我周國已有多年沒打過這么痛快的仗了。頭功自然是陶姑娘,這杯酒是周國百姓敬你,保住我邊境不受敵擾?!?/p>
陶花當(dāng)此情景,就是刀子也得喝下去,客套一番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秦文拿過酒壺又斟上一杯,“陶姑娘來時匆忙,我們不及給你接風(fēng),這第二杯酒是大家一起敬你,從此后,你在我秦家軍中,無人敢不服!”
陶花一晝夜未盡粒米,酒意上來有些頭暈,可是這杯酒同樣不喝不行,當(dāng)下咬咬牙,也飲盡了。
在座諸人也全都飲盡了自己的酒杯,空杯示敬,歡呼聲過重新坐下,三三兩兩觥籌交錯,吵吵嚷嚷的十分熱鬧。
在這一片鬧嚷聲中,陶花只覺有些恍惚頭暈,模糊中看見秦文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似聽他低聲說道:“這第三杯酒,是我給你賠禮,我本來看輕了你一個女兒家,多有怠慢。請?zhí)展媚锼∽铮≡谙聼o知,不知巾幗之中,有如此英雄……”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聲音漸低,還是陶花暈眩漸甚,后面的話陶花沒有聽清楚,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一個踉蹌之后再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