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斗

校場比武之日，連附近的道路上都是人山人海，老臣們都說，堪比三年前秦將軍自晉北歸來時天子在校場閱兵的盛事。當時踐踏死傷無數(shù)婦孺，御史大夫進言從此取消了閱兵盛典。這次就沒敢遍告民眾，只有官員、家屬前來，卻也把校場擠了個水泄不通。

秦文一人一騎立在碩大的校場正中，銀甲素衣，俊逸無雙，卻又威嚴不可親近，目光所及之處立刻鴉雀無聲，在場中站了半晌竟是一直沒有人下場跟他比試。

趙恒岳帶著幾個要臣坐在正中的看臺上，如此盛事，大家全都穿戴整齊，重甲在身。陶花坐在大王身邊，從頭到尾就一直癡癡看著場中。趙恒岳幾次跟她說話，也無非是體貼問問她冷暖天氣、是否勞累，她都要隔上一陣才能反應過來。

眼看太陽升至了正中，大家用飯休息完畢，回來又一直看著太陽漸漸西沉，竟是終無一人下場。鄭丞相看著那太陽馬上就要落下，只剩最后一縷余光在外了，哈哈笑道：“秦將軍這勇名果然是威震四方，居然無一人敢下場，看來公主這良緣已成?！?/p>

話音剛落，太陽剛要將最后一縷余光也收去來結(jié)束這一天時，猛然一人拍案而起，喝道：“備馬！”

周圍人等全都轉(zhuǎn)過頭來向著聲音方向，看見趙恒岳已然站起，大踏步走下場去，在侍衛(wèi)手中牽過自己的戰(zhàn)馬飛身而上。

到此時，全場都已經(jīng)看見，他一身黑衣金甲，疾馳到校場中央，馬已經(jīng)勒住時，衣角的十二章紋還在夕陽余輝中閃閃舞動。

鄭丞相呼叫不及。陶花大驚起身也要下場，林景云在她身后輕輕拉住，“公主，你此刻下場去勸，不但勸不下，恐怕他二人還斗得更狠，此事也必然成為坊間笑談。”

陶花頓足，站在當?shù)夭恢绾问呛谩｀嵷┫嘁呀?jīng)跑了下去，遠遠地叫二人住手，那二人哪里肯聽，竟然一句話不說就戰(zhàn)在了一處。

鄭丞相大呼小叫都沒有用，回身向陶花招手比劃，她立刻會意，取出弓箭以三支鐵箭大力射過去。她坐在正中的看臺，距離本就很近，這三支箭的力道便足夠?qū)扇吮魇庨_了。

鄭丞相趁著這短短兵刃不交的間隙，趕緊對兩人說：“馬上兵刃太過兇險，你們真要打，就空手到地上摔跤玩吧?！彼呀?jīng)知道勸不住兩人，所以退而求其次了。摔跤是軍中常用的訓練項目，既可比試，又沒有致命傷害。

他說的倒是實情，馬上兩人便一起躍下，遠遠扔開了兵刃，站到校場中央。四目相對，如驟逢的猛獸，彼此試探著挪動腳步，尋找著最佳的攻擊點。

這一架一直打到天黑，看臺上眾人早已驚呆，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校場內(nèi)寂靜如空谷，只有兩人的撲擊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天黑之后，有侍衛(wèi)挑燈過來，主臺上眾人早已經(jīng)走到近前燈下來看。勸退之聲又開始此起彼伏，只是鄭丞相卻不再開口了。

燈光下兩人都是滾得一身泥土，仍是勝負難分。秦文自幼便得嚴父教誨，招勢間有章有法，看臺上時有摔跤教習忍不住贊嘆，跟周圍兵士講解他這一招如何精妙。趙恒岳招數(shù)狠辣，他幼時混跡街頭，各樣不要命的打法全都學會，來周國后又有名師指點，勤奮刻苦，又兼天生高大，竟是不弱于秦文。

慢慢地，兩人俱都力盡，此時秦文便開始占些上風，因為力盡之時，招數(shù)精妙就變得尤為要緊了。眼看著秦文一個翻身將趙恒岳壓在了身下，他以身軀壓住他的雙手，而后自己的雙手伸到他脖頸之中。平時的摔跤比賽到此時底下的人就會道聲“輸了”起來，然而趙恒岳卻硬是不說，秦文手上就漸漸加了些力。

陶花緊咬住嘴唇，看他手上力道越來越大，剛要出言示警，卻先聽到了秦老夫人無比低沉的一聲“文兒”。

秦文的手頓時一松，便在這一松的空兒，趙恒岳翻身而起一頭往他胸口撞過去。兩人一齊跌倒，全都在地上喘息，一時間竟都起不來。

鄭丞相急命侍衛(wèi)將兩人隔開，再抬兩幅擔架過來，而后他與秦老夫人對望一眼。秦老夫人也是習武出身，懂得觀戰(zhàn)，她輕嘆口氣，“這一跤，算是和了?！?/p>

鄭丞相也點頭，“正是?！?/p>

陶花一直看著他二人打斗，知道趙恒岳受的傷要比秦文重，他用的全都是不顧自己而硬使蠻力的打法。她就先走到他擔架旁邊去看了看，問問他有沒有骨傷。他只是看著她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再回頭看看秦文，他眼神冷冷地，滿身泥土卻一樣高傲，躺在擔架中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你立刻從宮中搬出！”

陶花愣在當?shù)?。人群已?jīng)散去，明月高懸，夜空萬里無云。

她把前情回憶一遍，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待她的心意，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也從來不是鬧著玩。

神思飄忽時小金到了面前，低聲稟報：“將軍剛剛交待，公主先住到秦府去，他已經(jīng)吩咐人打掃房間了?！?/p>

陶花轉(zhuǎn)頭交待侍衛(wèi)：“我今晚住到秦府，你們?nèi)m中幫我拿隨身的東西?！?/p>

林景云皺眉，“這大半夜的……”卻不敢違拗她，帶了幾個人走了。

林景云剛剛離去，鄭丞相疾步從一側(cè)跑過來，到陶花跟前深深一揖，“公主，老臣有些話，不知道會不會冒犯公主。”

陶花知道他是個明白人，便點點頭，“丞相有話但講無妨?！?/p>

鄭丞相還沒說話，人先撲通跪地，陶花急忙伸手去扶，他卻是不起，只是微微嘆口氣，緩緩言道：“這從古到今，便流傳有無數(shù)傾國傾城的故事，妲己妺喜、褒姒西施。也有人治國不力，就把罪責都推到女子身上，說是紅顏禍水。老臣從來不覺得這禍國之罪該由女子承擔，正如古人所說，‘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只是，老臣卻覺得，若能有一個賢明識大體的女子輔助督促，這本該亡國的或許就有了轉(zhuǎn)機，這本該疾苦的天下或許就成了太平盛世?！?/p>

陶花站在當?shù)丶毿鸟雎牐谎圆话l(fā)。

鄭丞相伏頭于地，聲音低了下去，隱隱約約聽到他說：“大王是我和先太子教導出來的，政事上一向明白，也懂得廣施善行；可是他本性卻有些隨他生父的暴烈，不順心時會發(fā)作一下，自從與公主情苦，那是時不時便要發(fā)作，無辜殺人的事，也不是沒有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