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節(jié):相斗(2)

瀲滟江山 作者:楚妝


陶花微覺驚訝,“他從沒有在我面前如此。”

鄭丞相抬起頭來,“所以我才來求公主。咱們周國這數(shù)十年來沒有一日太平,如今萬幸遇到了明君,也是歷經(jīng)幾代積累才能教出一位好皇帝,公主你怎忍心讓我們的心血全都成空?老臣本意是想要公主盡快嫁入秦府,再為大王選一位賢妃,可誰知,他卻已禁受不起了。情之苦處,老臣也是過來人,難以責(zé)備、難以規(guī)勸,只有眼睜睜看著他舉措越來越無理失常,公主屬意他人又是眾所周知之事,只怕這樣下去,天下終有混亂一日?!?/p>

陶花聽到此言,不由后退了兩步。鄭丞相以頭叩地,咚咚作響,“公主,請你體恤天下蒼生,要知道,百姓戰(zhàn)亂流離之苦,遠(yuǎn)勝過這金門玉戶中的相思情誼!”

陶花微微一個踉蹌,她早已明了他的意思,心中凄苦萬分,“可是……可是……”

鄭丞相聲音漸高,“老臣一直以為,公主便是那賢明識大體的女子。公主出身陶氏重臣,自幼得忠義侯教導(dǎo),又是親自領(lǐng)軍上陣的將領(lǐng),自然是明白天下禍福所在。公主若肯輔助大王治理天下,這大周國的百姓從此不必受苦!”

陶花的眼淚盈上眼眶,哽咽著說道:“丞相也知道,秦將軍……他……他為我身受重傷,我怎可負(fù)他?”

鄭丞相長長嘆了口氣,“此事公主不必憂心。將軍既然出身秦家,又怎會不明事理,公主可知道秦將軍的身世?”

陶花一愣,微微搖頭。趙恒岳曾把自己的復(fù)雜身世毫無保留告訴過她,秦文卻是從來沒有。

鄭丞相低頭,“秦家之事,我不便多言,公主盡可去問秦老夫人,問問她是想讓你嫁入秦府,還是留在大王身邊服侍?!?/p>

陶花茫茫然站在當(dāng)?shù)兀挥X心中千頭萬緒沒有一個可落腳之處。她也想不起來去扶起鄭丞相,只是心神恍惚走了開去。鄭丞相既然讓他去問秦老夫人,她也就迷茫著吩咐車駕去了秦府,她今晚本來也就打算來這里住。

此時已是深夜,秦府竟然燈火通明。秦老夫人在正廳接駕,看見她的神色也已經(jīng)明白大概,不由也嘆了口氣。

陶花眼眶仍是微紅,想要開口,卻是說不出話。

秦老夫人遣退眾人,離座走到她跟前,輕輕攬住她拍拍肩背,和聲道:“公主,不瞞你說,老身看見你如此傷懷,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你若是一意要跟大王爭個短長,老身倒真的放心不下了。唉,只可惜,這么賢明識禮的女子,我秦家竟是娶不到了?!彼f完才放脫懷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陶花穩(wěn)住心緒,望著她說:“鄭相讓我來聽聽秦將軍的身世。”

老夫人點頭,緩緩說道:“是,我秦家失卻的好媳婦,并不止你一人?!?/p>

“我兒秦重平,當(dāng)年在朝中執(zhí)掌虎符,那也是軍功赫赫,一劍能鎮(zhèn)百萬兵,若論英俊無雙,比文兒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因為公主爭嫁,還惹得后妃不和。二十一歲時得娶孫皇后膝下的軒云公主,公主是深宮中長出的弱女,我兒卻是軍旅中長成的將領(lǐng),重平對她雖然禮敬有加,我卻知道他并不喜愛。后來,吳越自立為國,重平率兵討伐,在長江岸邊與吳越國血蓮教交戰(zhàn),就在揚州碰見了血蓮教圣女文瑾瑜。他們二人久戰(zhàn)不能決勝負(f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時值夏季,長江起了水患,血蓮教是綠林隊伍,并無應(yīng)對之策,我兒便以水攻奪了揚州城。城中敗兵逃亡時,他不追敵寇,反倒是遍尋水中,在觀音山下救出那文瑾瑜姑娘。江水寒冷,文姑娘受了風(fēng)寒,他日夜侍奉在側(cè),唉,也是前生冤孽,兩人就這么要好了?!?/p>

秦老夫人微微嘆了口氣,“只是那文姑娘既是血蓮圣女,失了處子之身便自愧于教中,當(dāng)夜就回去領(lǐng)罰。她不辭而別,重平遍尋不著,朝中又已經(jīng)聽見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皇后親下懿旨,召了重平回京。軒云公主也有她的傲氣,避居宮中不肯見他,如此一年有余。這一年之中,所得吳越城池又盡皆失去,吳越大軍竟然北上,有了與周國一爭高低之意。圣上無奈,只能再次令重平為將,又請出我來任監(jiān)軍之職,以防變故。這般他才終得出京。在揚州城下駐營時,文姑娘抱著一個嬰兒來見他。她犯了教中重罪,本該受死,但那血蓮教主卻對她傾心已久,設(shè)法保住了她的性命。文姑娘已知自己有孕,也就勉力求生。只是,那教主如何容得下這個孩子?幸而文姑娘強(qiáng)悍,在產(chǎn)床之上與人動手,拼死救下了這個嬰兒,帶他出逃。這便是文兒了,他的名字是重平給取的,自然是為了愛重他的母親。”

陶花吃驚,“原來秦將軍竟不是軒云公主的孩子?!?/p>

秦老夫人點頭,“這段往事我們沒有跟他細(xì)說過,如今也是該說的時候了。軒云公主待他如同親生一樣,幾次護(hù)住他性命,否則以孫皇后的脾氣,斷不會容他活在世上。重平在揚州重遇文姑娘之后,孫皇后催得先帝連下幾道金牌,要召重平回京,殺死文姑娘。那時兩軍戰(zhàn)事正急,重平帶了他們母子兩個想遠(yuǎn)走避世,臨行前來跟我辭別,我當(dāng)場質(zhì)問他:若他這么走了,吳越國揮軍北上,何人可擋?他答不出來。我便斥他,以一己之私,卻要天下百姓陪同受罪,且先不說我秦家一門老幼的性命。他跪在地上,甘受我的斥責(zé),萬分為難之至。后來,那文姑娘看見如此情形,不忍他作難,當(dāng)場橫劍自刎。重平一看見她取劍便撲過去相救,可是文姑娘身有武功,動手也甚是利落。重平撲過去,剛剛好,她頸中鮮血噴出,全都濺在重平臉上……”

秦老夫人說到這里,手覆前額低下頭去,良久之后方才緩緩抬起,眼眶發(fā)紅繼續(xù)說下去:“重平第二天就病倒了,收復(fù)吳越從此成空。只是他們忌憚重平,也不敢再北上,于是就成了割據(jù)之勢。軒云公主聽說重平臥病,立刻從宮中趕到軍前侍奉,再也不提舊日嫌隙,以皇室之尊,日日親奉湯藥,又處處維護(hù)文兒,待他十分慈愛。后來重平慢慢病好了,幾年后兩人也就有了梧兒,此后夫妻一直和睦。直到文兒十五歲那年,江淮一帶有人私通吳越國作亂,重平率軍平叛,苦追匪首直至吳越境內(nèi),在揚州城外觀音山下落入敵國軍隊陷阱。本來,以重平的身手,就是千軍萬馬也該能沖得出來,他卻認(rèn)出了那里是他和文姑娘相遇之處,不肯突圍,就死在了那里。文兒已經(jīng)長成將才,秦家軍后繼有人,想必他也可放心伴她去了。他死之后,軒云公主自盡殉夫,留下秦文、秦梧這一對孤苦的孩子……”

秦老夫人再次低下頭去。陶花聽見如此慘烈悲痛的故事,也覺傷感。秦老夫人卻是慘淡一笑抬起頭來,“公主,生在將門官家,便該知道承擔(dān)天下禍福,為圣上分憂。你看那文姑娘雖然出身草莽,卻也知道一死以釋夫君與百姓,如今……如今卻無人要你性命,人人都知大王對你愛重萬分……”她嘆口氣,“唉,我也知道你和文兒要好,曾想借著這次慶功宴促成你們的婚事,誰知道大王對你的心思已經(jīng)比我們想的都深了。事已至此,那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望公主體恤蒼生疾苦……”

陶花低下頭,喉中哽咽,“我怎么能讓秦將軍傷心?他重傷才愈……”

秦老夫人緩緩搖頭,“他是我的孫兒,我自會開導(dǎo)教誨他,公主不必掛念。只是,我今日也明明白白告訴公主,既然出了此事,你再想進(jìn)我秦家的門,那是絕無可能了?!闭f著她把面色一沉,“為了情事,竟至幽州軍回調(diào),你們兩個做得出來這等好事!”

她面色嚴(yán)正看住陶花,“我們秦家歷代多得圣恩,尤以大王為最。梧兒自契丹歸來便有心事,為著羅將軍不肯下山為官,他是綠林中人,入仕朝中總是有心結(jié),大王為此三上落霞山,終是說動了羅將軍;文兒受傷,若不是大王舍城,又怎請得動神醫(yī)來治?便是傷好了,將他留在烏由鎮(zhèn)守北疆也是情理之中,何況大王又對你有心??伤麉s是親自來跟我說,文兒重傷才愈,又是我唯一的孫兒,我們一家上下必然掛念得緊,當(dāng)然要回來。大王如此仁善,你們卻在盤算著起兵,這等不忠不義的事情,也不怕背上萬世罵名么!”

陶花低頭,“我……我沒有?!?/p>

秦老夫人冷聲答道:“好,那么就算此事是文兒主謀,我也原不該訓(xùn)誡公主。你雖不是趙姓公主,卻掌著大周軍權(quán),大王待你怎樣你比我們都清楚,別平白辜負(fù)了這份信任!這天下雖不是一個人便能為所欲為,可你們也得看看,誰能替得了他!誰能抗衡李涵慶二十萬淮南軍!淮南可是先太子的封地,那李涵慶,更是大王心腹中的心腹。你們兩個人縱可單騎沖出,把兩百口秦家老小置于何地?把百姓們置于何地?幽州軍與淮南軍內(nèi)戰(zhàn),契丹吳越來犯,你們又把大周天下置于何地?!”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