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結(jié)尾令人心悸:尼爾被砍頭,上尉被政府認為構(gòu)成叛亂罪而執(zhí)行槍決,上尉夫人悲痛欲絕……荒涼的圣皮埃爾島因此多了兩個寡婦。
是死亡,而不是生命,留在觀眾的腦海之中,令人震撼,讓人思考生命的價值。人們喜歡文學,喜歡電影,往往是因為這些東西可能彌補現(xiàn)實生活中的許多缺憾。只要作者或編導愿意,他們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事實上,觀眾和島民一樣,大多會有這樣的期待,期待奇跡的發(fā)生——尼爾不用去死,上尉更不會離開他善良美麗的妻子。
這兩個女人在成為寡婦前,必定也天真地以為,尼爾已經(jīng)改過自新,幾乎所有的島民都喜歡他,且致人死亡并非有意之過錯,因此期望尼爾的死刑判決有可能得以通融,不予執(zhí)行。
然而,沒有奇跡,沒有戲劇性的轉(zhuǎn)折,沒有我們在自己生活中欠缺而期望在文學或電影中尋找到的奇跡。因為理性的生活,絕不能建構(gòu)在奇跡發(fā)生的基礎(chǔ)上。你可能中彩,可能有艷遇,可以為意外的收獲而感謝上蒼,但最好不要渴望意外之財,不要期待萍水相逢,這樣必然會加劇人生的痛苦。生活之殘酷,人世之荒涼,人生之無奈,有如圣皮埃爾島的荒涼和悲傷一樣,浸染著觀眾的心。是的,人生無需指望奇跡的發(fā)生。我們每個人,都應當平淡而踏實地生活。
不過,尼爾與上尉之死正是這部悲劇令人震撼的關(guān)鍵情節(jié)。悲劇總是與死亡相伴的,男人死了,影片因此名為《圣皮埃爾的寡婦》。實際上,古法語中的“Veuve”一詞,既指寡婦,也有斷頭臺之意。
報 應
尼爾殺了人,殺人償命,這是普通民眾的常識和直覺,也是報應正義的樸素要求,否則船長庫巴的冤魂就難以散盡,受害人家屬的悲憤之情將難以抹平。約翰?戴蒙德爵士在《法理學》一書中寫道,報復作為刑事司法的目的之一,“用于撫平所有健全社會會有的憤慨之情,滿足復仇或報復的本能,這種本能不僅存在于受害人神圣,而且也是社會大眾的同情心的延伸”。進而,報應甚至可以視為法律制度構(gòu)建的基礎(chǔ)。梅因、霍姆斯、波斯納、牧野英一等學者就認為,復仇是法律,尤其是刑法的起源。事實上,即便是現(xiàn)代法律,其縫隙中也隱約透出報復的氣息。
然而,報應主題在影片中并未充分展開。為什么圣皮埃爾島的居民幾乎一邊倒地同情尼爾,希望他獲得寬恕呢?至少可以從兩方面來理解。
第一,尼爾不是故意的,他是在酒醉之下的過失殺人。法律有必要對故意和過失進行區(qū)分,因為過失是一種與故意截然不同的罪過形式。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的法律對此似乎未加區(qū)別對待,顯得不通人情,至少對尼爾的判決沒有考慮過失方面的因素。
第二,受害人船長庫巴是一位孤獨的老人,沒有妻兒老小,甚至其親友皆未出場。當?shù)孛癖姏]有看見或聽到受害人親友的訴苦與悲憤,時間也讓他們逐漸忘卻了屈死的冤魂,因而毫無保留地選擇站在愛與寬容一邊,同情尼爾。國家之所以要懲罰犯罪,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抹平受害人的傷痕,以國家的名義代替其“復仇”,從而切斷私人復仇的鏈條。影片中沒有任何受害人的親友來擔當伸冤的控訴方,實際上回避了矛盾的主要方面,消解了犯罪所帶來的最激烈的沖突,問題故而變得簡單化了,島民們不必權(quán)衡良心而作出艱難的抉擇,觀眾也不必在法律與情感之間苦苦掙扎。
寬 容
該影片的原型,據(jù)說源于美國德克薩斯州一位名叫K.F.塔克的未成年少女的故事。她在一次醉酒后犯下一宗極度殘忍的罪行,用斧子將他人砍死。酒醒后,她悔恨不已,積極贖罪,成為監(jiān)獄里的模范。而在州長喬治?W?布什(美國現(xiàn)任總統(tǒng)之兄)和州大赦委員會決定維持原判并執(zhí)行死刑之后,美國社會掀起了一場有關(guān)生存與死亡、罪過與寬容的遲來的討論。
塔克、尼爾是否要為一時的莽撞而付出生命的代價?能否給罪犯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數(shù)百年來有無數(shù)關(guān)于死刑存廢的論爭,如今廢除死刑運動在國際范圍內(nèi)已蓬勃發(fā)展。姑且不論死刑之存廢,至少有一點可以斷言:法律應當珍惜生命,體現(xiàn)寬容和憐憫之情。正如雨果在《悲慘世界》中借神父之口對冉?阿讓說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會犯錯誤的,只有上帝才會永遠正確?!币虼?,好的法律應兼具懲罰與寬恕的張力。正義不僅僅呼喚報應,它也要求適當情形下的和解與寬容。
但值得進一步追問的是,人類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和寬容嗎?什么情況下可以寬容?通過何種機制達成諒解和寬容?誰來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