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5月25日,聞一多講《詩經(jīng)·采薇》,他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是千古名句,寫出士兵戰(zhàn)時的痛苦,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彼v時還摸著抗戰(zhàn)開始時留下的胡子,流露出無限的感慨。
聞一多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李凌后來回憶,聞一多講《楚辭》有一個特點,他往往等天黑下來的黃昏,在教室之外,點個香爐,拿個煙斗,然后開始念《楚辭》的名句?!冻o》很復雜,但句子很優(yōu)雅。每逢講一些悲痛的詞句時,學過戲劇的聞一多總能朗誦得特別感人。而且因為聞一多每次講課都有新的內(nèi)容,所以很多人趕著來旁聽,盡管這樣沒有學分。
聞一多特別欣賞初唐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他的《宮體詩的自贖》一文中,曾把這首詩評價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這首詩有濃厚的唯美傾向,卻帶有幾分人生幻滅、虛無頹唐的意味。讓我們看到他作為民主斗士金剛怒目的另外一面。何兆武認為:“聞先生的思想主潮早年和晚年是一以貫之的,本質(zhì)上還是個詩人,對美有特別的感受,而且從始到終是一包熱情,一生未曾改變過?!?/p>
聞一多先生在寫作大量振聾發(fā)聵的新詩之余,對篆刻藝術(shù)也鐘情有加。1927年夏,在致饒孟侃的信中,他以幽默風趣、輕松活潑的比喻,表達了自己對篆刻藝術(shù)的熱愛之情。信文如下:“繪畫本是我的原配夫人,海外歸來,逡巡兩載,發(fā)妻背世,詩升正室。最近又置了一個妙齡的姬人——篆刻是也。似玉精神,如花面貌,諒能寵擅專房,遂使詩夫人頓興棄扇之悲?!?/p>
1944年,聞一多給華羅庚刻印一方,邊款為:“頑石一方,一多所鑿。奉貽教授,領(lǐng)薪立約。不算寒磣,也不闊綽。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戰(zhàn)前,不值兩角。”
昆明接近象牙產(chǎn)區(qū),欣賞和收藏牙章當時頗為盛行。有幾位老朋友知道聞一多擅長篆刻,出了個主意,鼓勵他公開治印,既是自食其力的雅事,又可業(yè)余從事,不致影響教研工作,也可借此改善一下生活。浦江清教授特撰了一篇《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文曰:
秦鈢漢印,攻金切玉之流長;殷契周銘,古文奇字之源遠。是非博雅君子,難率爾以操觚;倘有稽古宏才,偶點畫而成趣。
浠水聞一多教授,文壇先進,經(jīng)學名家,辨文字于毫芒,幾人知己;談風雅之原始,海內(nèi)推崇。斲輪老手,積習未除,占畢余閑,游心佳凍。惟是溫黁古澤,僅激賞于知交;何當琬琰名章,共榷揚于藝苑。黃濟叔之長髯飄灑,今見其人;程瑤田之鐵筆恬愉,世尊其學。爰綴短言為引,公定薄潤于后。
聞一多治印的潤資,明碼標出,剛開始石章每字200元,牙章每字400元。他治印不直接收件,委托青云街、正義路幾家筆店收轉(zhuǎn)?!稘櫪焚N出后,昆明城為之轟動,求其刻印者絡(luò)繹不絕。
曾有一次,聞一多的兒子聞立鶴不滿父親掛牌治印,怒氣沖沖地責問聞一多這是不是發(fā)國難財,聞一多聽了沒有生氣,沉思了好半晌,末了只說了一句:“立鶴,你這話我將一輩子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