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彼f道。他面無笑容，也沒扯什么閑話，絲毫不講究社交禮儀。

我坐了下來。

他也坐了下來。“我們已經(jīng)在調(diào)閱此前半年當中你所提交上來的報告，干得不錯?！彼f。我?guī)缀跻呀?jīng)感覺到那個“但是”高懸在我們的頭頂上。他的眼睛向下掃視著眼前的頁面，并快速翻閱著夾在一個馬尼拉紙文件夾里的記錄，似乎在暗示著他對我了如指掌，甚至掌握了我在小學第一次嘔吐時的情況。在他面前還放著一本黃色的便簽，他用鋼筆在上面做著潦草的記錄。他的筆跡很清晰，字母寫得有棱有角，向下的筆畫寫得較重，紙上偶爾會留下筆尖刺破的小洞。我想象著他的思維敏捷地掠過頁面，而他潦草的筆跡則跌跌撞撞地緊隨其后，在頁面上啃出難看的小孔。他從不會忘記先列出提綱，用羅馬數(shù)字編排好各項主題，再把子條目按縮格方式羅列整齊。他的思維應(yīng)該也是同樣的運作模式：先把所有的事物分門別類，然后將所有從屬對象仔細地歸類到各個不同的種類之中。他合起文件夾，把它放在一邊，將注意力完全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

我琢磨著時候到了，自己應(yīng)該直奔主題，盡快做個了結(jié)?！拔也恢滥闶遣皇乔宄@事兒，但我實際上并不是加州信實公司的雇員，”我說，“我是以獨立簽約人的身份為公司工作的?！?/p>

他的笑容很冷淡?！斑@我理解。但是，出于集體利益方面的考慮，我們還需要澄清幾個小問題。我相信你能夠理解這樣的事實，那就是在這樣的審查工作當中，我們有必要通盤來考慮問題。”

“當然了?！?/p>

他仔細地看了看拍紙簿的前兩頁。

我假裝調(diào)整著自己的表帶，并偷偷瞟了一眼手表。

他并沒有抬起目光就問道：“你還有其他約會嗎？”

“我還要調(diào)查一起索賠案。我應(yīng)該去現(xiàn)場了?！?/p>

他抬起目光看著我，身體紋絲不動。他的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眼睛，帥氣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我甚至懷疑他是否曾經(jīng)中過風或出過事故，使他的面部肌肉癱瘓了。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著跟他一樣死板的姿態(tài)。我本人就是個相當務(wù)實的人，一向喜歡直接進入角逐。

他拿起鋼筆，勾畫著他清單上的第一項第一行?！拔也磺宄阆蛘l報告工作，或許你可以向我介紹一下?！?/p>

哦，天哪！“這要視情況而定了，”我用愉快的語調(diào)說道，“我對麥克沃里斯負責。但一般情況下，案子是由負責各個索賠案的理賠員交給我的。”我剛一開口說話，他就開始做記錄?？梢灾t虛地說，我可是倒著讀書認字的行家，但他用的是一套自己特有的速寫符號。我一住口，他就停止記錄。于是我沒再說下去。

他又抬起目光看著我?！皩Σ黄?，我沒聽清楚。你可以給我講一講辦事的程序嗎？檔案里好像沒提到過?！?/p>

“一般來說，我會接到一個電話，或者是某個理賠員會讓我關(guān)注一下某件案子。我每周會順便去辦公室兩三次。”他努力做著記錄，恰好可以跟上我說話的速度。我一?？冢匿摴P就會停下來。

“此外還參加會議嗎？”他問道。

“會議？”

“我以為你要參加日常安排的辦公室會議。預(yù)算啦，銷售……”

“我從不參加?！?/p>

他檢查了一下筆記，往前翻了一兩頁，然后皺起了眉頭。但我敢發(fā)誓他疑惑的表情純粹就是在做戲?！翱礃幼游艺也坏侥愕摹懔??！?/p>

“是嗎？”我說，“這真讓我感到意外?！本烤故裁词恰岸懔蹦?？我一點兒都不清楚。但我想，既然他提起這東西，那就應(yīng)該由他來解釋。

他從辦公桌的對面為我遞過來一張表格。“就當給你提個醒?！彼f。

表中有許多的空格要填：日期、時間、公司編號、汽車里程表的讀數(shù)等等。很明顯，這是一份正式的報表，上面要求我將工作中的零枝碎節(jié)都要填寫清楚。我一言不發(fā)地將表格遞還給他。我才不要跟他玩這種鬼把戲呢，去他媽的！

他繼續(xù)低頭做記錄?！拔也坏貌灰竽愀鶕?jù)自己的檔案補交一份副本，以便我們更新公司檔案。如果可以的話，請在中午以前把它們交給帕斯科小姐。我們稍后會再安排一次約會，把它們仔仔細細地過一遍。”

“為什么？”

“我們有必要將你的工作時間歸檔，這樣才好計算你的工資。”他說，仿佛這道理再明白不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