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村莊舊事(9)

“激揚”新概念作文獲獎者青春文學書系之與夢逆行 作者:孟小卓


 

偶爾月琴還會到村子北端的小學里去,教室還是三年前她離開的模樣,透過窗戶能夠看到那些孩子搖頭晃腦大聲讀書的樣子,不禁嗤嗤地笑了出來。小時候的夏楊讀書是全班同學當中腦袋晃得最夸張的一個,經常會晃過來和她撞在一起,讓她一陣眩暈,不知道他是有意要這樣還是真的本性使然,盡管她為此提出過很多次,可是第二天的早讀還是會被撞得頭暈,最后她只好把椅子往外坐到走廊里,甚至有些調皮的同學還說他們是新郎新娘叩拜天地,撞不響日子也過不響。

那天她再去學校里閑逛時被一個年輕的老師給叫住了,老師面對她時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支支吾吾了說了半天才問可不可以頂他教幾個月的課,他老婆就要臨產需要有人照顧。月琴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要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誠懇。老師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又說校長那里他可以去說,讓她放心。

月琴心里很激動,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站在講臺上講課,可以直視那些孩子求知的欲望。晚上父親給她聊了一大堆講課時要注意的問題,她雖然連連點頭稱是,在心里卻是十分鄙夷的,她想著可以和孩子們隨心交談,傾聽他們內心的小秘密,心里就像一個頑童一樣笑出了聲。那晚月琴輾轉難眠,她在心里編排了一大堆的話,好讓孩子們在第一節(jié)課就接受她,她決定要把在上課時讓孩子們恐懼的東西從自己的課堂上剔除。

第二天月琴講課時班里爆發(fā)了陣陣的笑聲,是那種屬于孩子們的沒心沒肺的大笑,甚至當他們看到校長站在窗外時也沒有趕緊閉上裂開的嘴巴。學校里的老師們被月琴的這種授課方式震驚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枯燥無味的課程在她的課堂上像是變魔術似的惹人注目,那不像是在講課,是一個演員在表演一出滑稽的鬧劇,令老師們贊嘆不已。

校長在聽到別人的稱贊時并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滿意,有時候還冷冷地甩出一句:“好什么好,都亂成一鍋粥了,哪里還是在講課,分明是在開大會。”有些老師是不滿意他這樣的評價,甚至偶爾也不顧校長的威嚴貿然地頂撞一句,她激發(fā)了孩子們的興趣嘛,我覺得挺好。

曾經有一次夏楊悄悄地蹲在窗下聽了月琴一節(jié)生動的課,那時候她講的是白雪公主和七個矮人的故事,當最后白雪公主吐出有毒的蘋果并找到了自己的愛人的時候,孩子們激動地大拍桌子叫好,那巨大的聲流震得玻璃都哐當哐當響,夏楊坐在窗下一陣嫉妒,恨不得自己可以立刻回歸到孩童時代,坐在教室里細心傾聽月琴講一堂課。

月琴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喜愛教師這個行業(yè),她喜歡傾聽孩子們在課堂最后爽朗的大笑,那笑聲里盡是對她的贊美。那些孩子們?yōu)榱藚^(qū)別她和校長的身份,更愿意叫她月老師,他們覺得她像月亮一樣引發(fā)他們的幻想。

那天夏楊回家時特意繞道去了學校,那時候學校已經放假,校園里一片死寂,空留下一排教學樓和教室里四仰八叉的桌椅,窗戶上蒙了一層褐色的灰塵,讓他感覺透過這窗子看到的都是些陳年古物。他轉身離去時看到教學樓的后墻上一些凌亂的字跡,毫無疑問都是孩子們的手筆,那些孩子們受到了欺負或者屈辱,都會到這里來進行報復,盡管那些字體被重復的疊加顯得凌亂不堪,如若仔細閱讀的話依稀可辨涂抹在墻上的憤怒,卻也無非是誰誰誰尿床,誰誰誰是小狗的話。雖然現在看來那些字幼稚得有些可笑,可是對一個孩子而言,一個學校幾個老師和所有的同學就是整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發(fā)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大事,都會被投以極大的關注。夏楊撿起遺落在墻角的粉筆頭,細心地畫起了一幅小畫,至于畫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墻上信手涂抹著,直到把所有的筆跡全都遮蓋住,那幅畫的線條粗重,足以抵擋一場小雨的沖洗,粉筆頭在手指尖逐漸被碾成粉末,他滿意地拍拍手。

他回到家時天已經擦黑了,哥哥坐在門口昏昏欲睡,爐子上的水壺好似因沒有人照看而嗚咽著述說自己的委屈,夏楊看到躺在里屋的母親和被挑高的吊瓶,站著的雙腿不由得一陣痙攣。

夏楊拍拍哥哥的肩膀,他揉搓著眼睛對夏楊報以抱歉的微笑,夏楊指了指床小聲地說去床上睡吧,哥哥興奮地忘記了困頓,拉著他的手問他冷不冷,然后連忙端出那碗餃子湯給他去熱一熱。夏楊看到哥哥許多天都沒有洗的像雞窩一樣雜亂的頭發(fā),心里就涌起一陣說不出得難過,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地扮演著父親的角色照料著這個家,他分明感覺到那瘦弱的身體年復一年地抵擋住了屋外的寒冷和燥熱。

一碗水餃被夏楊咀嚼得吧唧響,那看似幸福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嗚咽,眼淚混合著湯水一起被傾倒進胃里,香甜,也有一份苦澀。

夏楊吃完飯時哥哥已經頭頂著墻睡著了,他往爐子里加了幾根木柴,給哥哥的身上披了一件大衣就關門去了校長家。

校長已經在書房里坐了一整天了,他老婆在擺開晚飯時故意把碗筷敲得叮當響,然后對著書房大聲說道,都幾點了,人家一天走了40多里路腿早就軟了,語氣里滿是揶揄的味道。說完母女兩個就捂著嘴一陣竊笑,女兒還伴出鬼臉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夏楊在泥濘的路上摔了一個跟頭,當他抬起手臂咚咚地敲擊木門時,一股冷冷的雪水順著手臂流進了腋下,他感覺全身一陣冰涼。

沉悶的敲門聲很久才引起屋里人的注意,也許是冬天屋子封閉嚴實的緣故,直到夏楊咚咚咚地把手臂敲麻堂屋的門才悠然打開,隨即院子里緊排著一陣薄冰緊密破碎的聲響。月琴打開門一把就把他拉了進去,好像她早已明了來者是誰。他感覺那雙手和許多年前一樣柔軟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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