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撿湖底子(2)

江南味道:每個人心中的枕水故鄉(xiāng) 作者:諸榮會


要說石臼湖里的魚,味道最鮮的要算是“班班子”了。這名叫“班班子”的魚,其實就是從長江里游進石臼湖來的河豚。由于它們來去總一班班的(一群群的),所以叫它“班班子”。但“班班子”又有不同于河豚之處——河豚雖味鮮絕倫,但它體內含有劇毒,若處理不盡食之,人畜即刻斃命,任何藥物不能救,所以蘇東坡當年也只好“拼死吃河豚”。而河豚一旦游進石臼湖便被稱為“班班子”,它體內的毒素也會因石臼湖水的浸潤而奇跡般地消解,而味鮮程度絲毫不減。所以品嘗“班班子”這人世間少有的美味就無須像蘇東坡當年那樣要“拼死”了,這是我故鄉(xiāng)人的口福。我小時候很愛吃“班班子”,這不僅僅因為它味美,還因為它的皮可以剝下來蒙鼓或胡琴。那鼓,那胡琴,不僅是我童年時最好的玩具,而且現在想來,也開發(fā)出了我頭腦中最初的幾個藝術細胞。我今天能寫幾筆文字,能給學生講幾句文學,真應該感謝故鄉(xiāng)的“班班子”和石臼湖。為此,我至今還保存著一把用“班班子”皮蒙的胡琴。雖然它的音色如今已談不上優(yōu)美了,但我偶爾拉它幾下,一股悠悠的鄉(xiāng)情就會在心頭流淌,常讓我不禁吟誦起蘇東坡的“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優(yōu)美的詩意,又常牽著我的鄉(xiāng)情,把我的思念接回故鄉(xiāng)的石臼湖,去挖蔞蒿,拔蘆芽,打粽葉……

石臼湖有許多蘆葦蕩。那尖尖嫩嫩的蘆芽兒春天從蕩里冒出來,隨著湖水長高,待到蘆葉兒一手寬時,正好做端午節(jié)的粽葉,用它裹的粽子吃起來鮮甜而有一股清香。蘆葦蕩還是鳥兒的王國。我們劃著小船去蘆葦蕩打粽葉時,總能撿到鳥蛋,捉到水鳥。有一種野鵪鶉,肉骨全黑,用它燉的湯,是治療婦科病的良藥。還有一種背上長著綠毛的野鴨,據說治療跌打損傷特有效。鳥兒年年捉,但蘆葦蕩里的水鳥一年年并不見少。夏天過后,湖水開始慢慢退下,蘆葦出水便越來越高,她們亭亭玉立于越發(fā)清澈的湖水中姿態(tài)優(yōu)美。待到蘆花盛開,遠遠望去,蘆葦蕩一片潔白,秋風中銀色的波浪翻滾起伏,如雪的蘆花漫天飄飛,故鄉(xiāng)因此而增添了幾分浪漫的情調。百里石臼湖分明是一幅恬淡雅致的國畫,鑲嵌在故鄉(xiāng)的大地上,也鑲嵌在我的心上。盡管我離開故鄉(xiāng)多年,但是每當我讀到《詩經》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時,石臼湖這幅美麗的圖畫,就會在我心靈的底片上顯影。

石臼湖如詩如畫。她青山四圍,滿懷秀色;她的碧水如她唱不完的漁歌,歌唱著我故鄉(xiāng)的富庶和美麗;這湖水日日月月,常將故鄉(xiāng)的天空洗得一塵不染。然而,故鄉(xiāng)的天空終究也有風起云涌的時候,每當此時,石臼湖又會以另一種形態(tài)展示著她的美麗,也展示著故鄉(xiāng)特有的風情。

那是冬天,石臼湖是枯水期,北風一夜呼嘯,湖水便會被風“趕”到南半湖,淺而平的北半湖便會一下露出湖底,未跟上水的魚兒就會被“擱”在湖底的淤泥上。這現象是石臼湖所特有,故鄉(xiāng)也因此有了“撿湖底子”的風情。我也有過一次“撿湖底子”的經歷。至今歷歷在目。就是那一次,故鄉(xiāng)的石臼湖不僅給了我豐厚的物質饋贈,也給了我人生中最初的告誡。

去年年底,我回故鄉(xiāng)過年時又說起了“撿湖底子”。年逾古稀的父親說:“如今生活好了,誰還去吃這個苦,冒這個險!”我站在故鄉(xiāng)的陽臺上向石臼湖眺望。故鄉(xiāng)的確變了,淺淺的湖水在冬日的陽光下依然那么清澈閃亮,對岸的駱山、蛇山和烏龜山,山體曲線依然那么柔和,如一臥美人沉睡著。石臼湖寧靜而安詳,這一切我似曾相識,夢中也曾多次出現。但湖畔那一幢幢漂亮的農家小樓,是我夢中不曾有過的,讓我感到有幾分陌生。它們那白墻青瓦,朱門綠戶,給如詩如畫的石臼湖平添了幾分時代的鮮明色彩。這讓我禁不住想:詩仙李白今日若能再來我故鄉(xiāng),再游石臼湖,他一定會留下更新更美的詩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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