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從綁架勒索案瞬間升級為兇殺案,偵辦單位也因此變更為強行犯搜查組。人員也做了相應的調(diào)整。特殊搜查組的成員只留下個別幾位協(xié)助調(diào)查,其余人員全部撤回。
卷島和他的幾名手下被安排負責撰寫案情報告,以文字工作為主,整天待在辦公室里。
“哪有這么處理的?所有責任都由咱們承擔了???這公平嗎?”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本田憤憤不平地抱怨道:“當時的情況已經(jīng)那么緊張了,他們居然還把指揮部搬來搬去,導致孩子母親晚到了那么久,兇手能不起疑心嗎?就算交通狀況再糟糕,也頂多會晚三十分鐘,可昨天足足遲到了一個多鐘頭,兇手不起疑心才怪呢!還有,要你一個人去追那名兇手,本來這事就不該你出馬,那幫家伙從頭到尾連影子都看不見,還有理由罵別人?”
聽著本田為自己打抱不平,卷島心中充滿感激。但實在無法搭話,只能裝作什么也沒聽見。畢竟這件事處理得很失敗已經(jīng)是既成事實了,或許日后會作為本縣警署重要案件偵破歷史的反面教材教育新警員吧。而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難逃其咎。
特殊搜查小組辦公室里的同人看來都已獲知櫻川健兒被殺害的消息,個個蔫頭耷腦,完全不見了往日的威風。卷島雖然身心俱疲,卻并沒有提出想請假幾天調(diào)整一下心情的要求。除了協(xié)助一位女警盡力回憶那名兇手的外貌,制作了一張模擬畫像外,他還不時打聽案件的進展。
雖然明知這樣會讓心情變得沉重,臨近中午時卷島還是找了一間有電視的房間,把自己關在里頭,將各家電視臺有關案件的報道仔仔細細全看了一遍。電視報道大多以相模原南部發(fā)生的兇殺案為主,但也有延伸報道之前事件經(jīng)過的。就連從昨天下午開始,兇手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贖金交付地點,從新宿到原宿,最后挪到橫濱,以及兇手用磁鐵傳遞紙條這種稀奇古怪的手段等內(nèi)容都有詳細報道。
過了正午,不僅NHK①[①?全稱為日本放送協(xié)會(Nippon Hōsō Kyōkai),前身為“東京廣播電臺”,為日本最大的媒體機構。
]等幾家大型媒體,連各地的地方電視臺都開始鋪天蓋地地報道起這樁案件來。其中有不少媒體提到了昨晚在山下公園內(nèi)發(fā)生的那一幕,眾口一詞地說原本警方已經(jīng)鎖定案犯,但由于其遲遲未與當事人接觸,因此無法斷定此人身份而錯失良機。聽來多少有些替警方開脫的意思,新聞稿八成是藤原課長預先寫好發(fā)給各媒體的。
轉(zhuǎn)到一個頻道時,卷島抓著遙控器的手突然僵住了。
一個醒目的標題映入眼簾——是警察殺害了健兒!
畫面上的是櫻川社長,就站在自家門前,面對圍得水泄不通的各路媒體說:“……孩子的命他們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著抓住綁匪就行。過了綁匪指定的時間幾十分鐘還一點兒都不著急,拖拖拉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孫子命苦??!”
老頭怒氣沖沖地說到這里,突然低頭掩面放聲大哭起來:“三次都讓那家伙逃了……這算什么事啊!別人家孩子的命就真的那么不值錢嗎?”
“請問,警方至今向你們道過歉,或有過其他表示嗎?”一名記者問道。
“沒有!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看到這里,卷島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里確實有強烈的負罪感,但首先涌上來的感覺是別扭。說這些話的要是櫻川夕起也或者櫻川麻美倒也無話可說,可這位老頭在電視鏡頭前扭捏作態(tài)的表情和過于冷靜的控訴,都給人一種做戲的感覺。甚至讓人有些反感。
卷島繼續(xù)換臺,發(fā)現(xiàn)其他各臺也開始陸續(xù)插播這段控訴,有的可能怕觀眾聽不清楚,還特意在下面打上了大大的字幕。
午間新聞節(jié)目接近尾聲時,這條新聞才好不容易不再繼續(xù)播放了。這時,卷島的一名部下過來說藤原課長打電話找他。
“馬上到部長辦公室一趟!”對方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卷島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刑事部部長的辦公室。推門一看,除了曾根部長,刑事部參事官、刑事總務課課長、搜查一課課長、搜查一課理事官也都在。刑事部的所有領導都聚在這間屋子里,排成一行坐著,還有幾個靠墻站著。
卷島剛走進屋,就察覺到所有投來的視線都冷冰冰的。他心事重重地上前幾步,在房間中央站住。
“各家媒體一致反映上午的記者招待會說得不夠徹底,要求重開一次,還有幾家電視臺要現(xiàn)場錄像?!痹劝逯婵仔剂诉@條消息,“今天中午,櫻川志津雄在電視鏡頭前說了警察不少難聽話,如今各家記者都想在這上面做文章。另外,似乎有人把兇手留下犯罪宣言的消息泄露出去了,已經(jīng)有媒體開始暗暗打聽這件事了?!?/p>
“這樣的話,不如早點把這件事公開。”卷島本打算說自己早就建議過這么做了,但又怕惹得對方不高興,因此換了個婉轉(zhuǎn)點的說法。
沒想到曾根部長馬上痛快地接過話茬,說:“你說得對。”
話雖這么說,但明顯能看出他心里非常不情愿,仿佛自我厭惡似的微微撇了撇嘴。
“我看,不如以保密為由把中間那部分內(nèi)容略去不提,只公開開頭和結尾,大家看怎么樣?”一旁的藤原課長一邊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復印件,一邊慢吞吞地說道。
卷島抬頭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說:“可是,只把指責孩子家長的內(nèi)容留下,會被人說我們在有意轉(zhuǎn)嫁責任吧?”
藤原正想反駁幾句,話到嘴邊又突然咽了下去,只是努了努嘴,就不再說話了。
“話不能這樣說啊,卷島君?!弊诓块L旁邊,年紀最大的前任搜查一課課長長谷川參事官聲音低沉地說,“如果把全文公布出去,明擺著就是等全日本的媒體來指責我們啊。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一步了,賠禮道歉都不能挽回什么,我們只能汲取教訓、改進工作。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就是想請在座的集思廣益,商量出一個解決辦法,別讓我們神奈川警署太難堪。你說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看不如這樣吧?!痹D難地坐直了身子,說道,“把兇手的犯罪宣言全部公開。就算我們選擇略去部分內(nèi)容,一時不受輿論攻擊,卻不能保證兇手不再弄出一份發(fā)給媒體,那樣的話,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但咱們內(nèi)部要先統(tǒng)一一下口徑,決不能在媒體面前承認偵破過程中存在失誤,自然也沒必要對被害幼童親屬表示道歉?!?/p>
“這么做能讓媒體信服嗎?”藤原擔心地問了一句。卷島心想,連這位向來與媒體相處融洽,動不動就跟記者們勾肩搭背、相談甚歡的老好人,面對此事的態(tài)度都不一樣了。媒體儼然成為目前最難對付的敵人,昨天還親切地打著招呼,今天就都露出一副兇狠相了。
“話說回來,”曾根理直氣壯地說,“受害人家屬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兇手事前跟他們連續(xù)交涉了七次,他們卻一直不報告警方。要是咱們從一開始就介入,至少不至于是現(xiàn)在這種結果吧?”
“我看這些話也可以在記者招待會上說說?!比魧m理事官一邊觀察藤原課長的反應,一邊建議道。
“我看還是算了。”曾根說著,瞥了卷島一眼,“主要是最后總得給個說法,這次失手到底責任在誰身上?”
卷島心里比誰都清楚,曾根幾次看著自己提出這種誘導式問題,目的十分明顯。這次行動失敗的責任不可能由他來承擔,也不可能拋給藤原課長。
“責任在我身上?!?/p>
本來就沒想過要逃避責任的卷島堅定地說。然而,像這樣被人逼著沖到最前面的感覺十分不好。卷島心里極不情愿,但也沒有辦法。
曾根抬頭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各位,像是在詢問“這句話大家都聽見了吧”?接著說道:“那好,今天的記者招待會就由你出面做個說明?!?/p>
“知道了?!本韻u也只能這樣回答。
在一旁坐著的藤原明顯放下心來,重重地吐了口氣,一臉誠懇地對卷島說:“你去好好準備一下,盡量把行動失敗的原因歸結到客觀因素上。只要把握好這個要點問題就不會太大。我這個人對有發(fā)展前途的人總會多給幾次機會,不會一棍子打死的,放心吧?!?/p>
卷島聽了這席話,心里不知有多反感,卻又不敢顯露在臉上。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晚了,與其鬧翻了等待處分,不如照他們說的去做。
“不必慌張,你就大大方方跟他們解釋清楚。況且接下來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我還沒跟上級匯報,你沉住氣,做好充分的準備。別忘了五點準時出席。剩下的時間你去好好想想,組織一下語言,再換身像樣點兒的衣服?!?/p>
聽完曾根的布置,卷島便提前告辭離開了部長辦公室。
回到自己辦公室后,他把本田叫到身邊,說道:“讓我今晚參加記者招待會,我得回家換件衣服再來。萬一有什么事你多照應一下,拜托了?!?/p>
本田滿臉訝異地抬頭看著卷島問道:“難道課長他們把責任全都推到你身上了?”
“唉,不說了,自己做的事,只能自己承擔后果。”
“你可得多加小心,就不說曾根部長了,像課長這種平步青云的家伙怎么會把這種事攬在自己身上?”
“照你這么說,我就是個倒霉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