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是離開家鄉(xiāng),到外面,先則上學,后則就業(yè),混飯吃,一晃就差不多七十年過去。與書的關系,看,專就量說是線形,前后沒有什么變化;買就變?yōu)闂椇诵?,中間大,兩頭小??矗喽s;買,與嗜書家尤其藏書家相比,不很多,但也雜。顯然,談這方面的情況,就不宜于由具體方面下筆,原因之一是當年沒有記離開日詔之賬,理清很難;之二是即使能理清,寫不勝寫,也必沒有人有耐心看。但就這樣放過也有點舍不得,不得已,來個總而言之,是不管是看還是買,都實用和趣味兼顧,舉個極端的例,《十三經(jīng)索引》是實用,至于《回文類聚》,不過看看好玩而已。還要再來個總而言之,是所看與所買相比,后者的量小得很多,原因也是兩種:一是有很多書,覺得好,甚至很想裝入自己的書櫥,可是買不起,或兼無處去買;二是有更多的書,看過或只是翻翻,覺得沒有它也有好處,是既可以省錢,又可以省地方。
以上近于閑篇,表過,應該轉入正文,說私交,即闌入己身生活或影響己身生活的。這有可意的,也有不可意的,人生難得開口笑,先說可意的??梢?,有的由看來,有的由買來,先說由看來的。這有淺深兩種,先說淺,后說深。
淺是“消閑”。唐人李涉詩,“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連《千家詩》也收了,可見閑貴重難得,為什么還要“消”呢?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忙了他(或她)叫苦,可是閑真來了,他又會閑情難忍,喊“日長似歲”。怎么辦?辦法萬千,可以各取所好,或所慣。如昔日,男老朽,可以尋同道,喝四兩半斤,女老朽,串門,說張家長,李家短。今日呢,花樣多且翻新,如遠可以旅濤,近可以奔入卡拉OK。我路子少,連圣人網(wǎng)開一面的博弈也不會,而又最不能忍閑(或享閑),所以偶爾得閑,就不能不設法消。我的辦法,最常用的是向書乞援;而書,也必伸出救援之手,使我安然度過難挨的片刻甚至長日。為了什么寫作教程上標榜的形象化,像是應該有實事為證。一想就有兩件涌上心頭。一件是身心俱閑之時。何以能有如此清福?是四十年代后期,因勞累而患胸膜炎,被送往地安門內(nèi)清源醫(yī)院。住幾天,燒半退,臥床而清醒,真就日長似歲了。只好向書乞援,讓家里人送來青柯亭本《聊齋志異》,本子不大而字大,看不費力而故事有情趣,總之就使難忍之閑化為輕松度過。
另~件是身甚忙而心甚閑之時。那是在干校接受改造時期,繁重勞動之外,有時也要面對書桌。桌上只許有小紅書,面對,如參古德的話頭,總是迷而不悟,于是偷看唯一的“深藏若虛”的一本合訂的《唐詩三百首》和《白香詞譜》。遺憾的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不久就有進步人物發(fā)現(xiàn),告密,并定性為階級斗爭新動向。處理是批斗其人,沒收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