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發(fā)現(xiàn)了一張英國人繪成的明朝地圖。那時的南京,是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并不似中國以往的舊都,有體面莊嚴(yán)的方形外城,而是輪廓不規(guī)矩得很,卻又奇異地閎闊。這局面其實是一個皇帝迷信的結(jié)果。然而到了下一個朝代,外城被打破了,這界線有些地方殘了,有些更是不受拘束地溢了出來。后來他很得意自己的直覺,這城市號稱龍盤虎踞,其實骨子里有些信馬由韁,是六朝以降的名士氣一脈相傳下來的。
他也預(yù)習(xí)了有關(guān)這個城市的文學(xué),聽說了文言文的深奧可畏,他就找了白話文來讀,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姓朱的作家寫的一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后來又讀到了姓俞的作家寫的一篇,同題異筆,說的都是這條河流的好處。
到了南京的第一天,他就要去看這條河。然而竟一時忘記了河的名字,就對接待他的中國大學(xué)生說,他要去看這個城市最著名的River。叫小韓的大學(xué)生是個很熱心的人,帶著他就上了一輛巴士。下了車,他們站在了很大而陳舊的鐵架橋上。橋頭是一座漢白玉的雕像,好像是三個身份不同的人,擺出很革命的姿態(tài)。他往橋下張望,底下是有些泛黃的滔滔的水。他頓悟了,說NO,這是揚子江,我要去的是另一個河。小韓想了一下說,你是說秦淮河吧,那我們?nèi)シ蜃訌R。
他這就聽說了夫子廟這個地方。
小韓路上對他說,這夫子廟是南京很著名的去處,為了紀(jì)念中國古代的圣人孔夫子。他就興奮起來,說他知道孔子,他知道的還有一個孟子,是孔夫子的兒子。小韓就對他好脾氣地一笑,說,這倒不是,我以后慢慢講給你聽。
他沒料到夫子廟是個極熱鬧的所在。他總以為紀(jì)念圣人的地方應(yīng)該是肅穆的,就像莎士比亞的墓地和司哥特的故居。而這里卻滿是香火氣。待站到秦淮河邊,撲面而來的是一股不新鮮的味道,把他嚇了一跳。這河以這種突如其來的方式讓他失望了,水不僅是渾,而且黑得發(fā)亮。他于是很坦白地說,這河是他有生以來看到的污染最嚴(yán)重的河流。小韓臉紅了,現(xiàn)出很慚愧的樣子,說政府在治理,會好的。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樂觀的人,他就很詩意地將這氣味理解為六朝脂粉腐朽和黏膩的余韻。然而終究不是。這時候有船過來,載著圖新鮮的游客。小韓問他想不想坐上在河里走一遭。他探了一下頭,看那油漆得花團(tuán)錦簇的船上,站著個敦實粗短的中年船工,那船工直起嗓子拉了一下生意,然后清了清喉嚨,“撲”地向河里吐了一口。也并沒有看到意想中的歌娘,他就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