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小七”是我?guī)煾?,他的名字早就沒人記得,尊敬他的人都叫他“七爺”?!捌郀敗笔俏覂芍皇值闹魅栓D―早在幾年前,我的雙手就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它們被“七爺”買走了。
幾年前,我是一個詩人;在京城漂泊,趴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寫一些誰也看不懂的句子。像什么“紅紅的太陽白晃晃/妹妹的腰肢壓太陽”等諸如此類的玩意兒。
想當年,京城里有一大群像我這樣自命不凡的人。
那時候,詩人都很窮。用一句欠文雅的話形容,那時候我們窮得卵蛋叮當響。
盡管這樣,我們毫不在乎,常常邀三五知己,鉆到胡同里的小酒館樂呵。“一盤涼拌海帶絲,一盤炒餅,二鍋頭隨喝隨上。”我們沖老板娘吆喝。因為經(jīng)常來,老板娘也不見怪,詩人詩人地叫,透著親熱。
幾杯酒下肚之后,哥們兒一個個活泛起來,筷子往桌上“啪”一擱,道:“今兒高興,誰得了好句子,咱們切磋切磋?!?/p>
另一位就站起身,一臉的嚴肅,說:“今兒早晨我拉肚子,跑廁所的工夫來靈感啦,各位老師給批評批評。”
他是個少白頭,不到30歲就成了“白毛男”,給人一種滄桑感,再加上長發(fā)齊肩,簡直酷斃了。
“瘋狂的雞冠花。”那哥們兒干咳一聲,喝口茶水,潤潤嗓子:“瘋狂的雞冠花?!?/p>
“是什么帶著神秘的暗示
在戰(zhàn)栗的高空盤旋尖叫?
是什么狂舞著如蝠的翅膀
在烈風中燃燒?
啊,雞冠花
你這來自地獄的小火焰
就像一百個初夜中的少女
分張著饑渴的大腿
在痛苦中快樂地奔跑”
……
那哥們兒是標準的男高音,比帕瓦羅蒂差不多少。激昂處,泛白的長發(fā)舞動,給人一種飄逸的感覺,聲波震得斑駁的墻皮簌簌直響,往往嚇人一跳。
每到這個時候,喧鬧的酒館一片寂靜。北京人畢竟是大都之民,處變不驚。等我們折騰完,他們附和地鼓鼓掌,繼續(xù)聊他們的。
現(xiàn)在想起來,那會兒真是我生命中最閃亮的日子。
在北京當詩人的時候,我曾瘋狂地愛上一位搖滾女歌手。她叫毛葳,是金太陽樂隊的女主唱。
毛葳以前是一個書商家的小保姆,那書商曾在湖南電視臺工作過,主持策劃了中國第一套限量版金字《二十四史》,后來他把這套書折騰上市,坐莊家,玩股票,變成“億萬富豪”。據(jù)說因為這個,省里還給他一個政協(xié)委員的頭銜?,F(xiàn)在則一落千丈,還是因為這個,成了“詐騙在逃犯”,據(jù)說躲在北美洲一個印第安人的部落里。
書商和我一位姓張的朋友是親戚。老張是我們當時的窮哥們之一,寫詩,寫歌詞,當時還沒成為“藥業(yè)大亨”、“歌壇大鱷”。
那時候,我們都渴望出名,渴望繆斯女神拋來媚眼,引靈感之水,澆灌我們饑渴的心田。直截了當?shù)卣f吧,就是一夜之間名揚天下,走到哪兒都有美女和飯局。
毛葳和我們一樣,也想在北京混出個人模狗樣兒,從湖南師院畢業(yè)之后,只身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她是個徹底的女人,為了理想什么都肯干,包括當保姆。
跟老張去書商家的時候,我從沒注意過這個單眼皮的小女孩。詩人的理想都是雙眼皮的,比如曉慶姐那種類型。
書商是湖南人,卻不喜歡吃辣椒,特愛喝56度的紅星牌二鍋頭。這一點對脾氣。本來他又有錢又有名,詩人們都有些歧視他,三杯酒一落肚,我們就成為親朋好友。
“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哥們兒!”三杯酒一落肚,他拍拍我的肩膀,叫得黏乎乎的。
那時候,北京剛流行卡拉OK,在酒店包房里面唱,要120塊錢一小時。書商家的客廳里,一色原裝日本進口的“健伍”牌音響,比星級酒店里的都高級。
于是,老張就說:“哥,您這音響,哎呀!”他豎起拇指。
為了充分滿足書商的虛榮心,我也在一邊夸:“大哥,您的音響是一流的,您也是。”
夸著夸著,書商就迷糊了,道:“來,唱兩首,助助興!”
“不啦不啦,還有事?!边@時,大家就推辭。
書商的臉一板,道:“不把我當朋友了是不!”
“既然都是朋友了,就滿足他一回吧?!蔽艺f。
書商一高興,趕緊找話筒,將音樂弄到最大音量,我們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得不著調?!痘▋簽槭裁催@樣紅》、《朋友》、《冬天里的一把火》……把費翔、崔健、朱明瑛、彭麗媛、毛阿敏演繹得支離破碎。
在書商家喝酒,我們不必為安全擔憂。這是私人領地,再說他家還養(yǎng)著大狼狗呢。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夫妻雙雙把家還》是什么時候唱的,那天費翔在工人體育館開演唱會,把全北京的女孩子都迷跑了,就連書商的老婆也不例外。書商總愛罵費翔雜種,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夫妻雙雙把家還》是男女聲二重唱,沒有女孩子配合,男人又怕捏起嗓子被人罵“二尾子”(也就是“同性戀”的意思),就想把那首歌刪除。
書商睡著了,我們又不懂,就叫小保姆擺弄。
毛葳挺大方,說:“別刪,我來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