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紙包。奇了怪了，里面正是我丟失的錢包，紙包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gè)字：19路終點(diǎn)見。底下綴著我的名字。

小賴說，剛才他在羅湖口岸的過境天橋上逛悠，伸手一摸兜，發(fā)現(xiàn)了這個(gè)紙包?！拔也履闶撬l子，臨時(shí)遞活?！彼f的是黑話，意思是他以為我被便衣警察盯上了，所以把偷的錢包轉(zhuǎn)移到他身上。

小賴又道：“真不愧是七爺?shù)母咦?，連人影都沒見到，神不知鬼不覺就遞過來了?！边@小子挺會拍馬屁。

小賴一向和我談得來，見了紙條，自然喜出望外，按高規(guī)格安排了一桌酒席接風(fēng)。為了顯示他和七爺高足的關(guān)系，特意把他手下的兩個(gè)馬仔叫來作陪。

“不過，盡管神不知鬼不覺，我還是看出點(diǎn)門道；”小賴壓低嗓門，向兩個(gè)手下夸耀：“大佬扮成一個(gè)老頭，拄著拐棍，在我跟前一閃，我心里就有底了?！?/p>

犢子、瘦猴隨聲附和，佩服得五體投地?！鞍パ?！真高明?！彼麄兿蛭疑斐龃竽粗福劬s瞟著小賴。也不知是夸誰。

到了這地步，我知道不好說破，舉起酒杯：“感謝弟兄們幫忙，來，我敬大家?！?/p>

小賴三人忙站起來碰杯，我擺擺手：“坐下坐下?！蹦盍司渚屏睿骸伴L江兩岸，站著不算坐著算?！蔽矣帽着雠鲎烂?，一飲而盡。

這是喝酒的新辭令，這年頭酒桌越來越大，喝酒的人越來越多，站起來麻煩，坐著又夠不著碰杯，于是就碰酒桌。小賴三人為了表示尊重，站著喝完才落座。

不一會兒，一桌菜上齊，全是魚、蝦、蟹之類的海鮮；我一邊吃，一邊批評小賴：“都是哥們，以后可不要搞這么豐盛?！?/p>

小賴聽我這么稱呼他，來了精神，道：“我來敬大佬一杯?！睜僮?、瘦猴也都舉起杯。

犢子是東北人，為人爽快，道：“早聽賴哥講，七爺身邊就數(shù)您平易近人，果然不錯(cuò)?！彼重Q起大拇指。

“哪里哪里?！蔽抑t虛道，心里卻舒坦得像抹了蜜糖?？磥怼扒Т┤f穿馬屁不穿”這句話沒錯(cuò)，誰都喜歡聽好話。

我們邊吃邊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聊著聊著就聊到“職業(yè)”上?！霸趺礃?，最近活好干嗎？”我問道。

小賴把腿盤到椅子上，嘆了口氣，沖服務(wù)小姐吆喝：“我們談點(diǎn)事，不叫你們別進(jìn)來?！狈?wù)小姐鞠躬退下。

打發(fā)走外人，小賴才說：“別提了，快餓死了。”自從緊縮銀根，房地產(chǎn)熱退潮后，深圳經(jīng)濟(jì)一天不如一天，好些企業(yè)都轉(zhuǎn)移到上海，大家的荷包都癟了。

“以前的錢包鼓囊囊的，裝的都是一千塊一張的港幣，現(xiàn)在是一沓十元的人民幣?！彼麄冋f。不景氣就不景氣唄，公安反倒來了勁，火車站里、口岸廣場、公共汽車上凈便衣，一不留神就摸到他們兜里。

“要是擱過去，唉！”小賴他們同時(shí)嘆了口氣。

原來東門派出所的劉所長升了公安局長，犯驢脾氣，整天張羅著“嚴(yán)打”，逮住小偷狠不得生吞活剝了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叫苦連連，一起懷念過去的光輝歲月。

“過去那玩意兒。”飲過幾杯之后，犢子已有些醉意，用巴掌抹抹嘴巴，講起故事來。

說是1990年，有一天晚上，他去蓮花北偷東西。那里是市委市政府的宿舍樓，保安比較多，平時(shí)沒誰敢去。那天合著他倒霉，前腳剛踏進(jìn)人家的門，后腳主人就回來了。當(dāng)時(shí)他沒地方躲，哧溜鉆到了床底下。

回來的是兩口子，也是東北人，在建材局工作。那時(shí)候深圳到處搞建設(shè)，是個(gè)肥缺。那天晚上，他兩口子喝了點(diǎn)酒，提了一皮包錢回來，一到家就大呼小叫，在那兒耍酒瘋。

男的說，咱掙那么多錢咋花。女的講，置房子置地唄。男的又說，那也花不完哪。女的接過去，那咱就拿錢當(dāng)被子蓋。嘩啦嘩啦，往床上倒錢，一捆一捆，撕開封條往天花板上扔。隔著床縫，犢子看到嶄新的人民幣從天上散開，刷刷往下飄。桌上、床上、柜子上、地上到處都是。

一邊扔，這兩口子一邊笑。嘻嘻嘻，哈哈哈。男的說，真舒服。女的說，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掙恁多錢。

男的就使壞說，今晚上咱倆就在錢上弄那啥。女的就撒嬌，弄啥呀。男的就嘿嘿直笑，一下?lián)涞脚纳砩希谒樕蟻y啃，一邊啃一邊說，看我弄死你。

女的就笑他：“不知道你還管不管用？”男的不服氣說：“明天花錢雇倆漂亮的，弄給你看。”女的就不樂意了，說：“你敢?！蹦械恼f：“有啥不敢?！迸恼f：“你敢我也敢?！蹦械囊坏裳?，說：“你敢！”兩人就吵起來了。

犢子在床底下憋了半天，越聽越生氣，噌地爬出來；“瞎嚷嚷啥呀 ”他說。

那兩口子一聽，嚇了一跳，怎么屋里還有別人。男的就從女的身上滾下來，坐在床上道：“你是干啥的，俺們兩口子吵架你摻乎啥。”犢子說：“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茨阏纳妒?，剛掙倆糟錢就汆，還花錢雇倆漂亮的，你媳婦就不漂亮？！有錢就腐敗是不？”他板著臉把腳邊的錢往外踢。

那男的聽了這番話，小眼睛一眨一眨不吭聲了。女的見犢子是撐腰的，精神頭馬上來了：“這位大哥說的在理，男人有錢就變壞，一點(diǎn)不假?！闭f著，白了男人一眼。男的還沒喝迷糊，問犢子：“你是干啥的，咋跑俺們家吵吵？”他懷疑地瞪著老婆。那女的趕忙解釋：“我不認(rèn)識他。”男的說：“你不認(rèn)識我也不認(rèn)識，那就怪了。”犢子說：“怪啥怪，我是小偷，跑你們家偷東西來了。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