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的空氣可能使卡夫卡的心情突然變好了,但是菲利斯卻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7月下旬和8月她要去塞爾特島上的韋斯特蘭度假,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沒有收到她的任何來信。這或許表明她需要時間認真考慮這幾個星期、幾個月以來,他拋給她的一切難題。長久的沉默不是好兆頭。
從卡夫卡給菲利斯的信中我們可以看到,隨著婚姻越來越現(xiàn)實地擺在面前,他的恐懼和憂慮也就一日勝似一日了。這個時期,他在日記中寫了一份不可思議的"支持和反對婚姻的全部辯論總結(jié)",在這份總結(jié)中,說"不"的聲音占了絕對上風,在結(jié)尾處,他以絕望的語氣突兀地寫道:"我是一個可憐的人!"他的第一個論點是:"不能忍受孤獨的生活……我不能孤獨地應(yīng)對生活的進攻。"婚姻可能"給我的生命帶來更多的力量,以便用來抵抗"。另一方面,他憑直覺認定,婚后的狀況必定會給他帶來消極影響,他不禁聯(lián)想到"父親的睡衣整晚都在床上胡亂地攤開著",并且,到目前為此,他成就的每件事情,不論多么渺小,不都是獨自一人完成的嗎?此外,他痛恨"與文學無關(guān)的任何事情",一想到變成一個群居動物、一個熱心家務(wù)的男人、尤其是一個健談的人,他就覺得無法忍受,"交談使得任何事情的重要性、嚴肅性和真實性都不復(fù)存在。"最后,結(jié)婚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在那之后,"我將永遠不可能孤獨"。在他的妹妹們(不是他的父親和母親)面前,他承認他愛得很深。幾個星期前,他把自己的"激情"描繪成一部滑稽電影,在盥洗室里講給奧特拉聽,在尼克拉大街36號公寓居住時,為了避開父母,他倆經(jīng)常在盥洗室里談話。這件小事讓卡夫卡很奇怪:為什么在陌生人面前他不能做同樣的事呢?婚姻可能會使他煥發(fā)活力。但這是不是需要他犧牲寫作為代價呢?"不,決不!"他終于意識到單身漢有朝一日可以放棄工作,結(jié)婚后就不大可能了。在卡夫卡列出的七條關(guān)于婚姻的論點中,只有一條是支持他結(jié)婚的:即對孤獨的恐懼,他不能忍受"父母的要求,時間和衰老的進攻,渴望寫作的壓力,失眠和瀕臨瘋狂。"
然而,在寫完這份總結(jié)后不到一個星期,卡夫卡又給菲利斯寫信說:"我們彼此相屬,應(yīng)該在一起。"他告訴她,他每晚都夢到她,并說他希望他的父親到柏林看望菲利斯的父親,在5月舉行婚禮。他順便提到醫(yī)生打消了他對自己的健康狀況的所有顧慮,他以此來反對結(jié)婚的理由不能成立了。他還說,他把自己的煩惱寫信告訴了在馬德里的舅舅阿爾弗萊德略維,他發(fā)現(xiàn)寫給舅舅的信與《判決》極為相似。阿爾弗萊德收到信后,立刻給這對戀人發(fā)來賀電,然而這顯然有點為時過早。
他們倆計劃利用菲利斯出差的機會,在布拉格見面,然而這種機會似乎遙遙無期,卡夫卡說9月他要到里伐的療養(yǎng)院去一段時間。從表面上看,卡夫卡在為次年5月舉行的婚禮做準備,但這個時期,菲利斯常常過很久才回信,信中流露出的感情也顯得克制拘束,卡夫卡越來越灰心喪氣。菲利斯在韋斯特蘭度假時,曾拿出自己的假日津貼請當?shù)氐囊晃还P相家分析卡夫卡的筆跡,那人說卡夫卡"對文學感興趣",這讓卡夫卡很生氣。在他看來,這是極其荒謬的:"我不對文學感興趣,我就是由文學組成的,我不是別的,也不能是別的"。
這個時期,卡夫卡寫了一篇奇怪的日記:"性行為是對在一起的幸福的懲罰。盡可能過一種禁欲的生活,一種較之單身時更甚的禁欲生活,這是我能忍受婚姻的惟一一種可能的方式。但她呢?"到目前為止,他和菲利斯應(yīng)該尚未發(fā)生性關(guān)系。他們只見過三次,每次見面時間都很短,又都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下。我們對菲利斯以往的歷史并不了解,但卡夫卡當然是有過性經(jīng)驗的。這篇日記暗示,他們之間的性關(guān)系可能會出問題,這讓人難以理解,并且使得這場戀愛顯得更加怪異。他似乎還認為自己對菲利斯負有某種責任,畢竟他已經(jīng)拉著她走到了這一步,事實上是把她拖進了一條"死胡同",這使他肩負"不可推卸的責任",要看清楚整件事情。因此,盡管卡夫卡偶爾也有過自殺的念頭,他的母親也坦率地說她不能理解他,他仍然堅持著,他發(fā)現(xiàn)"在我日益增強的決心和信念中,或許存在使我通過婚姻考驗……使我朝有利方向發(fā)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