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形影不離整整五百年的瑯軒,他已成長為一個男人,但為了我,生生丟了只胳膊。
花期不欠任何人的情,但清許欠了他瑯軒太多。
花期愛瑯軒么?
愛他么?
捫心自問,我問不出來。可是如今清許的心,真的好痛。這是相濡以沫數(shù)百年后的心痛。
當(dāng)初解開封印便失血過多,體力透支,瑯軒已經(jīng)沉沉地昏睡過去。
撫著銅鏡中映出的臉,那臉上,印記已然在瑯軒的血中消失了。不愧是帝俊分身血脈,神血遠勝過任何藥物。
花期像是沉在我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我不喜歡她——她太苦、太傻,喜歡帝俊不說、見到蒼梧不表達,卻還在等,等那不可能的夢。
帝俊怎會再回來?若帝俊不會來,花期怎么可能醒?
唯做清許,不憶花期。
身后伸出一只手,圈住了我的腰,我心中緊了緊,訕訕回頭,看著那似遠似近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軒兒……”
“讓我抱抱你?!爆樮幟土σ焕伊⒖谭搅怂纳硐?,姿勢非常曖昧。
面對已然處了五百多年的人,我掀不起一點脾氣,只好乖乖地讓他抱著。
“軒兒,疼不疼?!?/p>
他搖頭。
“笨死了,你不疼,我疼?!蔽倚奶鄣煤?,愁云滿面,“之后怎么辦?”
“我們私奔吧?!彼p笑,完全不當(dāng)回事。
我愣住,敢情私奔,要與瑯軒私奔?
“不私奔不行么?”我對麻煩的事始終頭疼得很。
“安陵不會放過我的?!爆樮幇櫭?,“更何況,我也不愿意你去見他?!?/p>
我奇怪,“為何?”
“你不記得?”他奇怪地摸著我的臉,明明封印全無,怎會這些沒記起。
我緩緩搖頭,想著那安陵的事,想得頭疼。
“疼?!蔽冶粔旱靡灿行┨?,吃痛地輕喚。
瑯軒順勢又翻了個身,將我置于身上,依舊不肯放開我,“想不起來也好?!?/p>
他將我的頭按在肩頭,說了一句我聽不見的話。
我有些煩躁,坐在床頭一個勁地后悔,如今怎么處理眼下的事。
瑯軒只在房中,將他那斷臂妥善收起,神色黯淡。
我剛欲說話,門外響起了白英的聲音,焦急得很,“上主上主……”
我立刻爬起身,打開門。她立刻道:“上主,花都外被十萬天兵天將圍上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p>
我皺眉,不著痕跡地擋住瑯軒的身體,“你先傳令下去,讓花都的人莫慌。我先想想?!?/p>
這下不走不行了。
我也不可能放他一人去擋此事,根本舍不得,放不下。
“軒兒,我們私奔吧?”現(xiàn)在反而笑得云淡風(fēng)輕。
“不,你留下來?!爆樮幝犚娛f天兵天將的事,沉默了,抓著我的手不放。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我不答應(yīng)。
瑯軒輕輕放開我,站起身,只手掐訣,身上已著了一件藍色長衫。
“清許,替我梳頭。”他不回頭,坐在了往日里的銅鏡前。
他長成了英俊男兒,他還回了當(dāng)初霸著我追著我的態(tài)勢,那般強硬,卻又毫不做作,仿佛我便是他手中物心上人幾千幾百年,從未變過。
整個房中安安靜靜的,我下了床,接過他手中的靈木梳,在他的發(fā)上輕輕滑過,一下、兩下、三下……
千年前的花期沒放棄過孩童的瑯軒,即便是沒有蒼梧的請求,花期也是不能不管瑯軒;那么如今,已經(jīng)相處了近千年的我們,還能放棄了彼此么?
狠狠跺腳、咬牙,我扔了梳子,只抱著他的身子,道:“軒兒,你我同在一起五百年,你真認為如果你離去了我會不想著偷跑嗎?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能視若無睹嗎?”
五百年前,我替你受了三百雷刑沉睡不醒;五百年來,你替我生受了多少委屈;五百年后,你又因我斬了右臂。
我們二人只見得因緣早已深栽,怎么能說放就放?
我管那花期如何舍不得這九重天,我便是怎么也放不了相伴五百年的他。
“安陵會放過你的。”
“可我不會放過我自己,蘭芷那女人更不會放過我?!蔽宜烂е耙咭酪芴煨?,軒兒,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p>
說著說著,咳得猛烈,胸口的傷愈加的疼,那模樣,想來瑯軒看著也不忍。
瑯軒身體輕顫,輕輕握住我交疊在一起的手,“你果真愿意?”
“走?!蔽乙膊欢嘣?,戴上面紗,拉著他就跑,在眾目睽睽之下,乘著白云飛出了百花宮。
花都的大街上,小花仙們亂成一團。
白英緊緊追隨在我左右,她似是明白什么,只從她見到瑯軒第一眼便不再多問。
“現(xiàn)下花都外什么情形?”我問。
“花都四方皆有天兵天將守衛(wèi),東方為鳳棋小將軍守門,西方為四大金剛,南方為八極戰(zhàn)神,北方為二郎真君?!?/p>
我苦笑,昨日瑯軒斬斷了蒼梧帝君種下的封印,也影響不了安陵帝君,想是我臉上這封印的消失才引來他的猜忌。
沒料想,居然這么快就調(diào)來人馬,太看得起我們這二人了。
或許我們也是他心頭的那一根刺,隨時會觸了他心頭陳舊的往事。
眼下只能賭他一賭,我在空中畫了個符字,一顆月明珠出現(xiàn)在手中,在眾人奇怪的眼光中,我遞給了白英。
“白英,從今日起,你替我執(zhí)掌百花宮?!?/p>
白英霍然跪下,不肯接。
“白英,你必須接下。安陵帝君此次陣勢你也見到,我二人不能連累你們,我們會伺機闖出去。傳令下去,百花宮任何一仙一靈不準(zhǔn)外出?!?/p>
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召喚出點鳳筆,一滴心頭血順著點鳳筆的筆尖滑入了白英體內(nèi),趁著她痛苦煎熬的時候,我封住了百花宮內(nèi)外。
白英在火中痛苦地叫著:“上主,上主,你不要走,上主不要啊……”
我黯然心酸,為了瑯軒,我必須放棄這里。
不再理會正在脫胎換骨進階花神的白英,我們兩心有靈犀,跺腳便向著南方飛去。
那里,是八極戰(zhàn)神守門處。
也是我們賭他一賭的地方。
百花練銀蛇飛舞,猛地一下撞開南門,在眾將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似一條銀河一般闖開了一條大路,從天兵天將中劃開條道,百花迷散出,不小心的天兵便被籠罩于其中,暈暈乎乎。我們便裹身于百花練中,迅速飛到南門外。
清漣當(dāng)先,無法想象我真是要跟著瑯軒跑了。
“哪里跑?!鼻鍧i一聲清喝。
八極戰(zhàn)神,不愧有戰(zhàn)神之稱。那把劍,似乎有穿透天地的力量,挾帶著雷霆電光,向我們狠狠劈來。
我心下微涼,身前瑯軒單手一柄通紅透明的寶劍先是擋開無數(shù)天兵襲擊,橫掃過去,迎向頭頂?shù)陌藰O大劍。
眼見清漣的劍來勢洶洶,身前卻是傷口剛剛愈合的瑯軒,活生生的跟劈在自己身上一般,百花練飛出,繞在八極大劍上,不肯相讓。
他一雙美目盡是失措,不知怎生感想,只是見我一味護著瑯軒,突然放緩了攻勢。
見此時機,我拔下頭上碧玉簪,在中間劃過,萬千玉簪花叢生在我們中間,若有天兵天將飛上前襲,則紛紛纏繞住他們。
這本是當(dāng)年西王母替代小女兒歷劫生出了那朵美麗的玉簪花神的碧玉簪,眼下正代替我攔住天兵天將的糾纏。
一人不可怕,怕的是群毆。
“走?!爆樮庬敾匕藰O大劍,我們立刻向雷刑臺飛去,一路上胸口疼得厲害。
這一幕好像跟錯了男主角,多少年前,我還惦記著身后緊追不舍的八極戰(zhàn)神,眼下,卻為了與瑯軒私奔,雙方膠著打得不可開交。
“別想跑?!闭龞|方,鳳棋小將軍的澹鳳空破槍迎面飛來,我的百花練在手中翻卷兩下,也迎了上去。
鳳棋小將軍,威風(fēng)凜凜地迎在我們前方,截堵住我們的去勢。
竟然來得這么快。
我與瑯軒對視一眼,那百花練還在與澹鳳空破槍對峙,若他的乾坤環(huán)再放出,我們還有何寶物相抗?
身后清漣還未趕到,如果趕到,這就是夾攻之勢。我們或許真有可能陣亡于此嗎?
“百花上神,為何要反了帝君?”雖孩兒心性,但好似還講些道理,他指著我們問道。
“并非我要反,是帝君容不得我二人了?!蔽依事暬卮?,總歸是一死,即使是死也要讓這一仗打得漂漂亮亮。
瑯軒手中是那蒼梧帝君的天璣劍,通體透明血紅,他輕聲在我耳邊道:“若后方追兵到了,你便回百花宮去?!?/p>
我怒目看他,再不理睬他,踏著祥云步,迎向了鳳棋小將軍。
“清許!”他在我身后喊著。想是被我的任性所激,天璣劍飛到了我身前,擋住了那乾坤環(huán)的來勢。
他一把將我拉回身邊,咬牙,“好,今日居然要你陪我在此,我也認了?!?/p>
前方是那鳳棋領(lǐng)的幾千天兵,后方清漣的部卒雖被擋了一部分在那玉簪花叢,卻也漸漸合圍上來。
我是上古的鴻蒙時期的神,法力有所恢復(fù)卻有傷,還是大不如前;瑯軒是前任帝君之子,也有著戰(zhàn)神之稱,但法力被蒼梧所封,如今也了了而已。
我們這兩個半吊子神仙,也要學(xué)那斗戰(zhàn)勝佛,在這九重天上闖他一闖了。
我二人只管向前,“百花劫”“百花圓”“百花滅”“百花寂”,身前是天兵天將,血染了的前方,身后有神將,只有瑯軒一人相持。
我本就有傷,不斷地口吐鮮血,一身白衣早已灑上了點點紅艷的血色。
不敢想象身后是什么情形,只要瑯軒還跟在身后,我便不停地結(jié)印向前。終是連云軸翻飛而出,點鳳筆點出無數(shù)火鳳,點香筆百花迷散盡。
手上已再無法寶,但也肅清了一條向前的路,只聽耳后瑯軒聲音漸沉,終于我們被圍在了雷刑臺上。
我們對視而笑。
清漣追了上來,八極大劍攔住了鳳棋。
“你要作甚?”鳳棋清脆地問。
“待我說幾句話不遲。”清漣聲音有些低沉,眉頭緊鎖。
“不可,不能讓他們休息?!睆奶鞂m聞訊而動的將神又添了幾個,站在一邊大聲道。
我略微感激地看了一眼清漣,又凝視著眼前如云的天軍,嘆氣。
“乾坤環(huán)?!兵P棋大聲喚道。金光一閃,乾坤環(huán)向我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