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冉穿過竹林,飄落的竹葉在他腳下沙沙作響,他低著頭,腳步匆匆,覺得背后那間小屋的方向,一個鬼魂正冷冷地看著他的后背。
走出竹林他才回頭,看見密密的竹子把那間小屋完全遮擋起來,他心里一下子松懈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再扭頭回來,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海邊。那白色像波濤的是新洗的床單,鼓著風揚起,因為是熱水洗的,床單上還蒸出騰騰的熱氣。掂著腳尖高舉雙手晾床單的,是蘇鐵惜,那邊蹲著盆邊的女人沒擰好一條床單就大聲地喊他,他就在晾衣繩和水盆間跑來跑去,額頭上包著塊白色的毛巾,倒像是個模樣憨憨的女孩。
“小鐵你餓了吃果子啊,不要等我喂你?!迸丝┛┑匦?。
蘇鐵惜搖搖頭說:“我不餓?!?/p>
易小冉正在那些波濤起伏般的床單旁,看著蘇鐵惜吃力地干活兒,不時擦一把額上的汗。他心里一動,忽然覺得那么的安靜祥和,他很討厭這個男人揮金如土女人婉轉相就的地方,可這一瞬間,他覺得有些留戀。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的很多事情沒理由,比如為什么要拼上命去振興易家的聲威。其實他自己并沒有真正過過世家子弟的日子,他和那些鄉(xiāng)民的孩子一起長大,每年元日的時候,那些孩子的母親洗床單,孩子們把床單晾起來,女人用些果子作為獎勵。其實這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一天天過去,他會長大,娶一個女人,也許那女人不像天女葵那樣有著妖嬈的身段和漆黑的長發(fā),可是會給他生下一男半女。這樣想起來也不錯。
可現(xiàn)在他不能回頭了,他的機會已經(jīng)來了,他要么成功,要么死去。易小冉看著天空想。
“小冉?”蘇鐵惜注意到了他,用手巾擦擦手向他走來。
易小冉回過神來,那些猶猶豫豫立刻消散了,他沖著蘇鐵惜歪嘴一笑:“小鐵,我請你喝酒去,今天晚上!”
圣王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夜,“白鷺行舍”。
這是間價格不菲的酒肆,門面不大,里面卻寬敞,一掀簾子進去就是長寬各幾十步的大廳堂,都鋪著竹席,按照公卿家里的風格擺設一尺半高的小桌,客人們散坐飲酒,酒是八年陳的“凍石春”,伺候的都是眉尖眼角含著春色的妙齡女孩兒。后面的雅間里,偶爾傳來男人的笑和女人的嬌嗔,只不過去里面的花費更高。
“這里很貴的吧?”蘇鐵惜坐在桌邊,雙手老老實實的按在膝蓋上,仿佛天女葵就坐在主位上,他還是捧著琴的侍童。
“別那么老土!”易小冉伸腳去踢他的膝蓋,“放松,像我這么坐,這才是來這里玩的人該有的氣派?!?/p>
易小冉的坐姿是“箕坐”,雙腿攤在席子上張開,像一口簸箕,腰后面靠個絲絨枕頭。易小冉下巴磕兒朝周圍一擺,蘇鐵惜看過去,周圍的酒客都是各式各樣隨便的坐姿,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放開腿,眼睛往四處瞟。
“看你就像個女孩似的,你又沒穿裙子,怕人看見你的褲襠???”易小冉粗俗地笑,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小冉,你哪來那么多錢?”蘇鐵惜猶豫著問。
“吃你的,你不是叫我哥哥的么?算我招待弟弟的頭一頓,應該的!”易小冉使勁拍他的肩膀。
“哥哥?!碧K鐵惜老老實實地又喊了一次。
易小冉嘿嘿笑笑,放聲吆喝:“伙計呢?還要酒!添新的菜!”
伺候的少女們看他一個大孩子,有幾分醉意,穿得也不十分體面,怕是來惹事的,對了對眼神,最后始終站在角落里的一個年輕男人緩步走近,帶著笑,話里有話的說,“兩位客人也喝得不少了,別醉得深了,我們這店里酒好酒也貴,掌柜的說,就是讓客人們淺嘗輒止,喝得太多,怕傷身體?!?/p>
易小冉對他冷冷的翻了個白眼,把一個小小的錢袋重重地拍在桌上:“狗才,上酒,小爺付得起錢!”
年輕男人有點尷尬,只得拾起那個錢袋,入手沉甸甸的,知道里面頗有幾個金銖。既然是愿意付錢買醉的客人,他也無話可說,揮揮手,幾個少女就款款扭著腰肢過來,陳設新的酒具,擺出纖柔的姿態(tài)篩酒,赤裸的肩膀不時蹭一下蘇鐵惜和易小冉的胳膊,也不知是有意無意。
易小冉喝得興起,一把摟住一個少女的肩膀,使勁捏了一下她的胳膊,一把把另外一個少女推到蘇鐵惜懷里。少女覺得痛了,嗔怒地揮拳打在易小冉肩上,易小冉呵呵地笑。
蘇鐵惜連手都不敢往少女身上放,易小冉又踢他:“你看看周圍,男人們都是這樣的,害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