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斯頓接下來指出，他沒有發(fā)現(xiàn)確鑿證據(jù)表明“中國領導人正積極地試圖制衡美國的力量，以期破壞美國支配的單極體系，并代之以一個多體系”得出這一結論的不光是約翰斯頓，1997年，一位美國空軍軍官認為：“中國正在實施宏偉的軍事現(xiàn)代化計劃，但這些計劃仍然以提高中國的國際地位和有效保衛(wèi)祖國為目的?！睋Q言之，就連美國軍方人士都認為中國的行動是負責任的國際社會成員的行動。

但是，如果我們讓中國走下國際舞臺，要求其在周邊地區(qū)發(fā)揮作用，那么在與東亞其他國家打交道時，中國還會表現(xiàn)得像個負責的國際社會成員嗎？這個問題引發(fā)了不小的爭議。美國空軍學院的一位軍官1999年撰文寫道：“在文化、歷史和新出現(xiàn)的民族主義情緒的推動下，中國將成為東亞霸主?！毖芯恐袊臍v史學家持有相反觀點。

言，一個成熟的中國將重振昔日的“朝貢體系”。一位學者指出系結合了“庇護者一被庇護者”的關系、經(jīng)濟相互依存性、安全協(xié)議，文化同化、政治儀式和仁政。中國人自身呢？他們?nèi)绾慰创约旱年P系？學者們發(fā)現(xiàn)“從事各種職業(yè)的中國人都如出一轍地宣稱，有鑒于中國以往在外國帝國主義和霸權主義手中的可怕遭遇，中國絕不會在其他國家制造同樣的苦難”。

那么，誰是對的？鷹派還是鴿派？從目前來看，外界顯然普遍將中國視作負責任的成員——即便與鄰國打交道時也不例外，2005年，喬治敦大學外交學院的亞洲問題訪問學者羅伯特·薩特（Robet,Sutter)說，北京“進一步接受全球化，表明中國領導人已經(jīng)對美國的實力和亞洲事務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意識到美國的全球領導作用在亞剝帶來許多好處”。在薩特看來，中國在亞洲的行為意在實現(xiàn)5個長遠目標標：

1.幫助穩(wěn)定中國的外交政策環(huán)境，讓中國集中致力’

濟發(fā)展和政治穩(wěn)定。

2.促進有助于中國發(fā)展的經(jīng)濟交流。

3．妥善解決臺灣問題。

4．在實力和影響力與日俱增的中國將如何行事的問題上，打消本地區(qū)的顧慮，讓鄰國放心。

5．增強中國的區(qū)域和國際實力及影響力，以此為手段，幫助建立一種含混的世界秩序。

這些當然并不完全是善意的目標，但也不表明一個區(qū)域霸主或帝國主義大國正在崛起。如果薩特是對的，那么北京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負責任的國際社會成員——鄰國應該能看出事實確是如此。

如果達特茅斯學院的教授康燦雄( David Kang)和蘭德公司最近的分析是正確的，那么中國的鄰國正是這樣看待北京的?？禒N雄2007年對東亞政治關系的研究工作得出兩個結論：(1)中國的鄰國并不謀求制衡北京，它們在迎合北京；(2)這種迎合態(tài)度源于“若干利益和信念——是多種特性的特殊混合體，其中并無恐懼心理”。并無恐懼心理？算了吧，我們討論的是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是一個核大國，鄰國怎么會不懼怕北京呢？康燦雄也認為，乍看之下，這全然沒有道理。國際關系和人際互動的傳統(tǒng)理論經(jīng)常假定，有了實力就會引起他人的恐懼。然而，亞洲（日本除外）民意調(diào)查的結果顯示，人們傾向于對中國的崛起持贊許態(tài)度。此外，民調(diào)表明，很少有人支持在與中國打交道時采取對抗態(tài)度。這就把我們引到了迎合中國的問題上?？禒N雄認為，大多數(shù)亞洲國家認為沒有理由不迎合中國，因為“這些國家……認為，中國在本地區(qū)動武的可能性很小”。

當調(diào)查美國的6個盟友和主要安全伙伴如何看待中國近10年來的崛起時，蘭德公司恰恰得出了這個結論。蘭德公司指出：

‘東亞不會逐步淪于中國的霸權統(tǒng)治之下。

·中國不會逐步暗中把美國趕出該地區(qū)。

·本地區(qū)各國不會對中國趨炎附勢。

·東亞國家不會為了制衡中國的力量而實施軍事現(xiàn)代化。

·中國的軍事現(xiàn)代化甚至沒有促使本地區(qū)各國擴大軍事預算或部隊結構。

簡而言之，蘭德公司的研究證實了上述學者的觀點——外界廣泛將中國視作負責任的國際社會成員，就連在東亞都不例外。這是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解讀國際關系的傳統(tǒng)方式表明，占據(jù)支配地位或者正在崛起的國應該會謀求成為霸主，或者至少會謀求成為一個競爭型的實力集團的領袖。這樣的野心應該會令鄰國感到萬分緊張。

等級體系，而非霸權不過，解讀國際關系的傳統(tǒng)方式極有可能是錯誤的——至少在解釋中國的行為時是如此。中國領導人不贊同謀求形成均勢或國際霸權的心態(tài)，似乎是從等級角度看待世界的。我想這不是一個容易論證的觀點一亨利·基辛格是均勢政治的最著名的倡導者和實踐者。我們就以他的著作為例?；粮裾J為：“主要亞洲國家間的相互關系具有歐洲19世紀均勢，體系的大部分特征。中國將獲得超級大國地位。其他亞洲國家則很可能會謀求制衡中國日益增強的影響力?！?/p>

但是，蘭德公司的研究結果表明，基辛格對亞洲的判斷也許是錯誤的。我們不應該套用陳舊的歐洲模式來理解當前形勢．而是應該尋找其他解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建議我們借助亞洲歷史來幫助解釋中國目前的行為，就像基辛格借助歐洲歷史來解釋莫斯科對華盛頓的態(tài)度一樣。此外，我建議我們拋開基辛格的理論，思考一下政治學領域流行的新觀點。

2007年，加利福尼亞大學圣迭戈分校的政治學教授戴維·萊克( David Lake)發(fā)表了一篇題為《逃離自然狀態(tài)：世界政治中的權威與等級體系》的文章。萊克開篇便指出：“長期以來，國際關系理論認為現(xiàn)代國際體系處于一種缺乏政治權威的自然狀態(tài)?！彼^而說，這種假設會引出一個順理成章的結論：國際體系處于混亂無序的狀態(tài)——任何國家對另一個國家都不具有權威。然而，萊克指出，歷史上的情況并非如此。相反，他提出，國際體系內(nèi)部始終存在多種多樣的等級關系，其中包括：帝國一受保護國，勢力范圍，還有“從屬國把全部或部分主權轉讓給支配國的其他關系”。

當一個國家認識到另一個國家具有控制某種行為的政治權威時，這種等級關系就形成了。按照萊克的說法，、當“從屬國認識到支配國有權發(fā)布某些命令，而自己應該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執(zhí)行這些命令，否則就要承擔相應后果”的時候，政治權威就確立起來了。這一點的重要性何在？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萊克解釋了國際體系中的混亂無序狀態(tài)和等級體系的區(qū)別。他解釋說，所謂混亂無序狀態(tài)，是指“誰都沒有指揮權，誰都沒有服從的義務”。另一方面，當一些國家獲得指揮權（憑借政治權威），而其他國家承擔了服從的義務時（因為承認這種權威），等級體系就出現(xiàn)了。

在研究中國與東亞其他國家的關系時，康燦雄也得出了非常相似的結論。事實上，他認為中國的鄰國之所以相對不太畏懼中國的意圖，原因之一是該地區(qū)存在過1000多年的等級關系體系?？禒N雄這樣解釋此種關系：

東亞的傳統(tǒng)國際秩序包括整個地區(qū)共同的一套準則和愿望，指引著關系發(fā)展并促成了大體上的穩(wěn)定。在中國人看來，過去1000年的世界包括文明國家（中國）和野蠻國家（其他所有國家）——這種觀點也得到了周邊國家的明確接受。按照這種觀點，只要野蠻國家愿意向中國皇帝俯首稱臣，表示正式接受等級體系當中的較低地位，那么中國人既沒有出兵的必要……也沒有出兵的愿望。明確接受中國的區(qū)域秩序觀，就會獲得中國的外交承認，可以開展國際貿(mào)易和外交。

這種解釋論述得非常充分，但留下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向中國皇帝俯首稱臣”究竟是什么意思？康燦雄解釋說，俯首稱臣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禮節(jié)性的行為，包括小國定期派遣“朝貢使團”，并且在更換統(tǒng)治者的時候征得皇帝形式上的批準o（第二個程序稱作“冊’封。）康燦雄繼而指出：“向中國俯首稱臣不會喪失太多獨立性，因為這些國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主管理內(nèi)部事務，可以奉行不受中國約束的外交政策?！蔽乙獜娬{(diào)這一點。換言之，只要一個國家至少在形式上承認現(xiàn)狀，就可以追求自身的國家利益，而不必擔心遭到本地區(qū)強國的欺凌。

并非只有康燦雄以這種方式解釋亞洲歷史上的國家關系。費正清這樣解釋中國歷史上的外交政策目標：

1．中國歷來顯示出對區(qū)域“支配地位”的偏愛。

2．這種“支配地位”的基礎是顯示中國的“優(yōu)越性”并獲得相應的尊重。

3．中國顯然借助這種“優(yōu)越性”，來推廣和睦共處。

中國的首要政治目的是保護自身不受內(nèi)陸亞洲的威脅。內(nèi)陸亞洲是指長城以北和以西的廣闊地帶，包括今天的蒙古、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北京認為，長城是“野蠻”游牧民族與文明／有教養(yǎng)世界的分界線。除了極少數(shù)例外，“文明人”都生活在長城的中國一側。大門以外的軍事冒險行動在很大程度上僅限于擊退新出現(xiàn)的威脅和降伏出現(xiàn)麻煩的地區(qū)。即便這些冒險行動也與西方的“圣戰(zhàn)”和戰(zhàn)爭有著顯著不同，因為“文明的”中國人通常會避免實施封建統(tǒng)治，而更愿意讓這些國家成為自行管理內(nèi)部事務的“朝貢國”。唯一的限制條件是什么？就是接受并承認中國皇帝的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