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沒有什么比風更讓人高興的了。

正是海上吹來的風孕育了平戶的繁榮。

甚至有人只把明朝船叫做“財寶”。

到春天，一刮起東風，大批船只便陸續(xù)乘風揚帆返回本國。船上裝載的倭貨大多是銅。倭出產(chǎn)銅，銅是明朝商人的寶貝，是運回本國賺大錢的東西。當然也裝運其他東西，如干鮑魚、干海參、干香菇……都塞進日式的稻草包里，所以當?shù)匕堰@種干貨叫草包貨。

莊助也每天在季節(jié)風中到島上走動，從一個碼頭到另一個碼頭。他的半邊鬢發(fā)長出差不多三寸長，但還不能扎成發(fā)髻，所以只有半邊頭發(fā)剪得扎扎呼呼的，像紅毛人刷呢絨用的毛刷，在城下人的眼中，像瘦灶神爺怒發(fā)沖冠的樣子。他雖然又被提升為武士身份，但還沒到藩府登門晉見，所以還不能說是正式的，而且有關(guān)重人仕途的事，他也沒跟別人說過，除了福良彌左衛(wèi)門，島上沒人知道。島上有一種討厭的風俗，也是倭人的古習，認為罪人不干凈。身為罪人的莊助走在街上，島內(nèi)的士農(nóng)工商①沒人跟他打招呼，瞧都不瞧一眼，遇上也佯裝沒看見，口中還念避邪的咒語。莊助忍受著這一切，臉紅成了紫銅色。

說到紫銅，今天有一條北方船進了平戶。這是一條豪華船，為防蝕船蟲，整個船底鑲滿紅銅片，從篷帆上畫的梅缽紋可以知道那是加賀的前田家的船。他們趁著東風趕過來。

加賀的前田家養(yǎng)了一個專職商人，頭銜是“購物師”，每年都來平戶。

他們不假商人之手，直接買下平戶松浦家從明船上買來的東西。買的是前田家內(nèi)宅使用的精美陶瓷器。像拉網(wǎng)似的買走一種叫“中國青花瓷”

的大盤子、藍色釉料加彩繪的“青花彩瓷”手缽、平缽、花瓶、香合、壺、瓶之類的瓷器。

莊助到了福良彌左衛(wèi)門的宅院時，正好有來訪的客人。此人身著奢侈的絲綢，盤著頭，戴著頭巾，五十來歲，是個商人，正在用流產(chǎn)個官府話說著什么。福良彌左衛(wèi)門一為莊助引見，他那張堪稱福相的臉上便堆滿了微笑。此人就是加賀的購物師，名字和一種茶葉同名，叫宗善。話題是陶瓷器。宗善說加賀家喜歡彩瓷勝過青花瓷，彌左衛(wèi)門則詢問了明窯的事過了一會兒，告別時，他向彌左衛(wèi)門送了禮，還送給了莊助兩丈多白綾對莊助這種身份的人來說，這可是一份厚禮。

“莊助這小子……”

彌左衛(wèi)門一時笑個不停。想到莊助這個窮光蛋抱著兩丈多白綾綢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便覺得可笑。莊助卻不是彌左衛(wèi)門所想象的那樣，他想把這白綾綢送給那天在篝火旁哆哆嗦嗦的度島小姐，讓她穿在身上。他曾親眼看到那個韃靼女孩在山洞的篝火旁發(fā)抖。

第二天早上，彌左衛(wèi)門穿著禮服趕到莊助的小屋，說：“咱們就到藩府去?！?/p>

這實在太突然，不過莊助從不違抗這位彌左衛(wèi)門，況且終于又能和那個女孩見面，他的心驟然嗵嗵地跳得厲害。為了穩(wěn)住自己，做出的那副表情看上去很可怕，以至于讓彌左衛(wèi)門覺得有點兒敗興。

“莊助，瞧你那副嘴臉，有什么不滿意的呀！”

“沒有不滿意的。我是想在特別注意自己言行的情況下見到那個姑娘?！?/p>

“你可要謹言慎行。我以前跟你說過，那位小姐在藩府被稱為度島小姐，受到了同族待遇，因此，你是去拜見主人家的小姐。莊助，有無袖長衫嗎？”

“有?！?/p>

說是有，可那無袖長衫、帶家徽的服裝、半裙褲都是二十多年前亡父穿過的舊衣服，褪了顏色，線也綻開了，像曬干的海苔菜。莊助顧不上這些，把它穿在了身上。為登城儀容起見，要帶一個仆從。彌左衛(wèi)門從自己的年輕仆從中挑了一個，代替莊助的仆從，讓他擔著帶福良家徽的挾箱。

①士農(nóng)工商：江戶時代封建社會等級。這里的“士”指武士?！g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