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活暫且、不說,怎么去韃靼呢?沒有可順便搭乘的船,明人當中一到藩府,莊助就跟彌左衛(wèi)門分開了。司茶者出來,把莊助帶到一個房間,嘮嘮叨叨地教他禮法。被明人稱為倭寇島的平戶也正在迅速江戶化。江戶幕府為建立將軍府的禮儀典章,讓各地新府也請傳授室町幕府典章制度的名家作典儀官。他們同為旗本②,但其待遇比那些沖鋒陷陣有站功者還優(yōu)厚。官居高位,相當于大名,正四位侍從或者少將,守候在江戶城的芙蓉間。朝臣禮儀方面有大澤氏,武士禮儀方面以吉良氏聞名。另有六角、京極、今川、大友等二十余家擔任這種太平官職,外財很多。各藩的大名讓他們的家臣拜師于這些名家門下學習禮法,然后指導江戶大家宅院和本藩府的禮法。元和元年大阪城陷落以來,世道正在這樣朝著有序的方向演變。
司茶者先讓莊助低頭禮拜,然后威嚴地說:“下賜帶家徽禮服一套拜領(lǐng)!”
他把一套衣服舉得高過眼睛。莊助低下頭,當然,他不是向身為卑職的司茶者,而是向領(lǐng)取的衣服低頭。司茶者讓莊助更衣。衣服中還有無袖禮服,紋徽全是“楮木葉”。
楮木屬桑科植物,葉子也像桑葉。桑葉本是諏訪明神的神徽,九州的海盜信仰八幡大菩薩,將其作為武神,尊諏訪明神為海上安全的保護神。
到了松浦家則把它作為家徽,圖案比神徽“諏訪楮木”簡單,特別加以區(qū)分,叫做平戶楮木。沒有比這個紋徽更有權(quán)威的了。司茶者也故作姿態(tài)地說,“真是前所末聞呀。”
主人賜給家臣帶家徽的衣服也是常有的事,但接見前就賜紿家的莊助,這確實沒有先例。
太可怕了!莊助自己也覺得可悲,禁不住渾身發(fā)抖。不是因為拜領(lǐng)這個榮譽而感動,而是覺得這等于是在隱喻既然接受了這個榮譽,那就等死吧。
莊助換上帶家徽的新衣服,變成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侍從,司茶者不禁發(fā)出感嘆聲。然后就讓他仔仔細細地練習禮儀。
莊助問:“司茶,我想問清楚,這就去見度島小姐嗎?”
司茶者神色驚訝地規(guī)誡道:“這兒不是內(nèi)宅,這是外宅?!?/p>
外宅是主人處理政務的地方,內(nèi)宅是主君的家庭。度島小姐作為松浦家族成員住在內(nèi)宅。內(nèi)宅由內(nèi)司茶者掌管,這位司茶者管外宅,也就是說,主人將賜見。
“那就請吧?!?/p>
司茶者微微躬身引路。
莊助遠遠地坐到了空無一人的大書房下座。
不一會兒,老家臣峰丹后就進來了。此人看上去滿面佛相。他走到莊助身邊,用宛如春天風平浪靜的海水般平靜的聲音說道: “桂莊助,海邊蒼松郁郁蔥蔥,你也身心輕松愉悅,真是可喜可賀呀?!?/p>
然后他低聲低語地說: “你祖父道喜在二十六代主人法印老爺辭世的時候,沒有上面的允許私自殉葬,給當代老爺臉上抹黑,這是不忠至極,死亦有罪,甚至連坐于你,長久不被當人看待,真是可憐啊。不過,時過境遷,當今老爺?shù)脑谖黄谝矆A滿結(jié)束,今日追念道喜生前之功,召見你,真是恩重如山……”
圓滿告退的“當今老爺”隆信(第二代)并沒有隱居,卻作為出家人號稱“宗陽法印”。
當代主人像僧侶那樣把自己稱為出家人,是松浦家的傳統(tǒng)。這個家族一面靠海外貿(mào)易養(yǎng)活家士,一面卻在同葡萄牙、英國搞貿(mào)易的時代始終對天主教抱有反感。但曾有短時期容許天主教存在。這是因為,宗陽的母親雖身為短命的二十七代久信的正室,卻是一個教徒。她是肥前天主教大名大村家的女兒,教名叫曼莎,嫁入松浦家后生下長子宗陽便給他做了嬰兒洗禮。但宗陽長大成人后放棄了宗教,非但如此,繼承戶主后便鎮(zhèn)壓領(lǐng)地內(nèi)的天主教。這還不夠,為了明確反天主教的立場,還和祖父一樣剪掉頭發(fā),弄成僧人打扮。
他已年過半百,也許是少年時代曾幾經(jīng)戰(zhàn)爭并異常熱衷密教使然吧,眼光之敏銳遠勝過一藩之主,而且對江戶幕府極為順從,同時每逢直屬于將軍、總理政務的最高官員更迭時,都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同意繼續(xù)保留平戶的海外交易權(quán)。說起來,也是一位厲害的政治家。
不一會兒,老家臣峰丹后回到靠近上層的座位上。走廊里隨即傳出聲音,身邊孌童拉開上層的拉門,宗陽走進來。他有矮胖的身軀,圓圓的面龐,還長了一雙剛強的眉毛,那臉圓得使人聯(lián)想到貓頭鷹。宗陽緩緩落座,但莊助看不見,因為他按司茶者教的理解深深叩拜,身子快要貼到席墊上了。
峰丹后說:“莊助,抬起臉來!”
抬頭不是為了讓莊助看主人,而是讓主人看他的臉。因此,莊助的視線不得向上看,只能看著席墊。
②旗本:江戶時代武士的一個等級,家祿一萬石以下、五百石以上,有資格直接晉見幕府將軍。——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