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和我同時被擄的周近被來尋的家人贖回,他在離去的時候,來和我作別,我淚眼模糊地看著幸運的他,內(nèi)心卻充滿了絕望。
我的家族早已凋零,夫喪父死,家人毫無音信,我只知道,再也不可能有人能拿出錢來贖我。我,早已經(jīng)孤零零地被家人遺忘了。云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fēng)千里兮揚塵沙。我也許將在這異鄉(xiāng)的羯羶生活中,煎熬終生了,想到這,我人如槁木,心如死灰。
不久,周近居然又回來了,現(xiàn)在的身份是大漢的使臣,他攜帶黃金千兩,玉璧一雙,來拜見左賢王。原來,曹丞相聽說了我在胡地,感念我父的舊情,動了惻隱之心,他立刻派周近再返匈奴,贖我回去。
聽到這個消息,我欣喜若狂,淚水漣漣。掐指暗算,這一年,中原已是建安十三年,我已經(jīng)流落匈奴十二個年頭,三十五歲了。容顏蒼老,紅顏凋落。荒涼的北地耗盡了我整整十二年的青春。
在離去的時候,我回望自己扔在異鄉(xiāng)的兩個未成人的孩子,柔腸寸斷,淚如雨下;兩個孩子放聲大哭,上前緊緊抱住我,不讓我離開?!叭搜阅府?dāng)去,豈復(fù)有還時?阿母常仁側(cè),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nèi),恍惚生狂癡。”
我狠心,就這樣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恍惚離去。心怛絕兮死復(fù)生。真仿佛又一世為人,但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我這樣一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弱女子,又如何能決定他們的命運呢?從此,只能天各一方了。
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風(fēng)餐露宿,一路跋涉,周近送我回到了故鄉(xiāng)陳留。
這,難道就是我曾經(jīng)的家吧?斷壁殘垣,亂草萋萋。我站在一片廢墟瓦礫之中,形單影只,孤苦伶仃。舉目四望,千里荒野,不見人煙。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曾經(jīng)桃紅柳綠、稻菽遍地、人煙稠密的家鄉(xiāng),如今被戰(zhàn)火摧殘成這樣荒涼的廢墟,真是叫人痛不欲生。
無奈,我只好跟著周近到了洛陽。曹丞相接見了我,故人相見,相顧欷歔。這一別就是十二年,恍如隔世一般,我已經(jīng)從一個明眸善睞、知書達(dá)理、華服絢麗的青年女子,變成了飽經(jīng)滄桑、容顏凋盡、粗葛布袷的中年婦人了。我看到他的眼中也充滿了淚花和憐惜,他也是為我這悲慘到不能再悲慘的命運感嘆嗎?
在他的安排下,我嫁給了董祀。
董祀也是陳留人,時任陳留郡屯田都尉,喪偶兩年。他不到三十歲,風(fēng)華正茂,生得一表人才,通書史,諳音律,才氣過人。對曹丞相安排的這樁婚事,我是滿懷感激的。在胡地十二年,飽經(jīng)離亂的我,早已褪去明麗嬌艷。我深知,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是無法使董祀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