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節(jié):白雪:花妖(1)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選:女版 作者:陳平


白雪

1984年生。第五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80后"唯美派和悲情派的代表人物,被小作家聯(lián)盟網(wǎng)站評為中國十大小作家排行榜(女榜)第二名。著有長篇小說《任年華折裂》。

☆ 作者自述

我可以趴在地上幾個小時不動地寫一個故事。沒有桌子的生活,我可以回歸原始。我要寫小說,要一直寫下去,我什么都沒了,右手還能動。別笑我,我不夠先進,帶著鄉(xiāng)土氣,不上勁的氣息,電腦擺在面前,可是只能用手寫。原來全部的靈氣在右手上。

☆ 主編點評

看白雪的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用她雪一樣冷清的心在文字中飄然起舞。她波濤澎湃的心,用纏綿、奇妙和瑰麗的語言繪成了一幅幅長卷,她的文字她的心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流,把讀者淹沒其中--跟著她的氣息,或流淚、或流血、或窒息、或洶涌、或折斷、或碾碎、或悲傷、或痛苦、或……讓人撕心裂肺和無法自拔。

花 妖

(一)秦漢

少年秦漢第一次對于災(zāi)難的體驗是在他六歲那年。

天空中殘留著農(nóng)歷除夕特有的喜慶氣息,鞭炮的炸裂,南絕嶺人家隱約的燈火,曖昧而溫情。秦漢站在自家大院中,仰著臉看夕陽中逐漸黯淡的云朵,他恍惚覺得他的靈魂轟然洞開,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擊了他。他的心變得狂躁不安,他開始在院子中四處轉(zhuǎn)著,然后他奔跑起來,任呼嘯而過的風將他的衣衫掀翻。

秦漢最終在小鎮(zhèn)中那條路的盡頭停下,他蹲下身去,抓起兩手的沙土塞滿了雙耳,他張著嘴,癡癡地搖著頭,面色中露出了莫名的恐懼和對未來的感知。一群黑鳥撲著翅膀嘩啦啦地飛過他的頭頂,他揮舞著雙臂高聲呼喊著,遠離我,遠離我!他不知道,那時他的身體就像一個蒼涼的驚嘆號。

秦漢呼喊著遠離我,遠離我。然而有些事情最終按照宿命的軌道席卷而至,宛如時光不可替代。

當父母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遠方時,秦漢的面容松弛下來,他漸漸恢復(fù)平靜,面帶著微笑向父母的方向走去。但他始終不能為剛才那種不祥的預(yù)感而釋懷,他緩慢地拖著步子,面向那屬于他父母的最后彼岸。

秦漢終于看清楚了,他的父母在奔跑,瘋狂地奔跑,亡命地奔跑,背后有幾個黑衣大漢正揮舞著刀戈追趕。秦漢愣在原地,他再次抓起兩把沙土塞滿雙耳,他以為這是結(jié)束,其實這僅僅是開始。待父母奔跑到秦漢身邊的時候,他們被追趕上了。黑衣大漢揚起鋒利的刀,毫不猶豫地劈了下去。秦漢看見鮮艷的血染紅了白荒荒的漠土,龜裂的土地得到了濕潤的撫摩,瞬間綻放出了欣慰的血紅色笑容。

父母面朝著秦漢倒下,他們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只呆呆地望著他,目光中流露出了絕望與太陽的溫暖。秦漢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他不停地搖晃著頭,趔趄地向后退了幾步,他嘴里低吟著,遠離我,遠離我。那個時候,某一只孤獨的黑鳥在夕陽殘照的西天邊發(fā)出低沉的哀號。秦漢低下頭去,艱難地思索了一會。他想,它哭泣了。

這是少年秦漢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他與他們近在咫尺,卻連伸出一只手挽留他們的力氣都沒有。秦漢看著那兩張驚恐地張大了嘴、目光凄慘的面龐,他立即能夠想到六年前母嬰分離的那一刻,生命的感知,流血的母體,還有他脆弱的頭顱離開了溫暖的子宮。秦漢走到那兩張面龐前,輕撫著他們傷口邊緣的血液。秦漢想,還是來了,這一切終于到來。

一個黑衣男子走到秦漢身邊。秦漢仰起臉看著他,面容中沒有一絲憤恨。他突然抓起秦漢的手,目光開始傾泄海水一般深深的愧疚。秦漢一下子記住了這張面龐,白皙的、瘦削的,秦漢看見他淚流滿面,他低吟著,他們沒錢,根本沒錢。那男子的兩腿頓時軟了下去,他雙膝就如淚珠一般瞬間砸在南絕嶺這片神奇的漠土之上,留下了一些鏗鏘的沙痕。秦漢覺得它們像傷口一樣,凜冽而隱忍。

秦漢的童年就這樣過去了,殘留了些許的鮮血,些許的災(zāi)難。

南絕嶺是一個坐落在湘西的小鎮(zhèn),四面環(huán)山,常年濕潤,信息閉塞,與外界幾乎沒有聯(lián)系。秦漢在1904年的秋天出生在這個小鎮(zhèn)中,對于那個年代,秦漢沒有一點感知。他只隱隱覺得,那是命運的輪回,交錯,還有宿命的流轉(zhuǎn)。

秦漢會一直記得他在1910年第一次見到師傅秦楚的那一天,那個不滿三十歲的男子面色柔弱,眼波流曳。秦漢偷偷地看他,他的眼角流露著女子的嫵媚。秦漢驚嘆,他美,他真的美。

秦漢自此跟著這花旦名角秦楚學習唱腔。秦楚每日花很長時間把自己裝扮成女子的模樣。秦楚說,你試試看,你可否看到了妲己褒姒或玉環(huán)或飛燕的笑容?

秦漢流著眼淚后退,他大叫著,我不是,我不做這個!然后他瘋了一般跑出戲班,奔到那條浸過他父母鮮血的路的盡頭。

秦楚冷眼瞧著他的背影,不動聲色地說,總有一天,你會習慣這一切。

少年站在大山的出口處,他仰起頭,陽光把陰影投射到他的雙眼中。他閉上眼睛,淚不自覺地涌了出來。他慢慢地蹲下身去,抱緊頭,面對著祖祖輩輩世世代代的南絕嶺默無聲息地哭泣,他的雙肩在瑟瑟的秋風中孤獨地顫抖。他覺得他別無選擇,他覺得他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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