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烈揮過來的一巴掌所帶來的疼痛中,永清對著墻壁露出了落寞的笑容。這一生都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從未試圖努力讓人知曉。
阿墨死于某一個不值得被紀(jì)念的暗夜,它的身體被尖銳的刀劃成了整齊的五條,并且每一條都和頭部相連。它就以這樣一種姿態(tài)被懸于安歌門前的房梁上,地面上滴滿了它所流出的沉紅色的血液。
在第二天清晨安歌依然著一襲白裙走出門外。整個夜晚她的房間都被一股濃重的腥氣所籠罩。在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的時候她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繡花鞋已經(jīng)浸泡在了那灘變黑了的狗血之中,她推開房門繼續(xù)往外走,直到她感到額頭碰到了一塊冰涼而柔軟的物體。她停下腳步仰起頭來,于是她的四分五裂的阿墨便毫無遮攔地展現(xiàn)在她的面前。
最后,林安歌暈倒在自己的尖叫聲中。在那一刻,由她的七竅同時涌出的鮮血同阿墨的血混合到了一處。而此時,一直站在屋角的陰影中的洛永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他看著安歌白色的裙子被一點點地浸染成了毫無生機的黑紅色,他像是對她又像是對自己說,我恨它,它只對我狂吠,從不當(dāng)我為主人!安歌,你快睜開眼睛,你看它死去以后毛色變得多么亮澤。
在阿墨死掉很久之后,安歌還不能夠從同它共同生活的那些記憶中走出,甚至到幾年后、十幾年后每當(dāng)洛永烈淫掠安歌的時候,從她口中呼喊出的仍是"阿墨,阿墨,救救小歌!"
繼阿墨之后安歌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有過幾只狗,狗是同安歌生命最貼近的生物,甚至勝于人。她不論品種顏色都一律喊它們阿墨,她在祭奠她年少時的記憶,祭奠它的身體最后一次和她的額頭相碰時冰涼的觸覺。它因死亡而冰涼。
洛永烈在很久之后思索他殺死阿墨的這一行為,他最終沒有找到任何值得愧疚的理由。他知道安歌這個女孩已經(jīng)輕易地讓他有了一種不尋常的感情,這是他十幾年的生命之中從未發(fā)生過的,并且他預(yù)感以后也不會再有。他告訴自己不能夠錯過這一切,他要占有她統(tǒng)治她,要讓她完全屈服于自己的膝下,他覺得只有他配得起她的生命只有他有權(quán)主宰她。為了讓安歌習(xí)慣他的霸道,他就選擇了從安歌最愛的阿墨身上下手。
他從未意識過他早就大傷了她,從她望他的那種受驚的小獸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與她此生都不會有愛,他與她注定是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壓迫與被壓迫的關(guān)系。
1937年的春天,是一個饑荒貧瘠、滿含戰(zhàn)爭卻又多情迷亂的季節(jié)。洛家、林家與宋家的五個孩子在一番艱難與苦楚之中頑強地成長。那一年十八歲的女孩林安歌已經(jīng)長成了一朵郁放的水仙,她因驚嚇而掛在臉上的眼淚像是花瓣之上的露珠。她對世界仍舊恐懼,恐懼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她走向某一個未知的災(zāi)難。在生人面前她沉默不語,她只用一種專注的表情望著懷中那只被她稱為阿墨的狗。她常常流淚,纏纏綿綿地濕了一大片衣襟。在家中她只同永清講話,她像幼時那般喊他為小哥哥,她說:小哥哥小哥哥,請你繼續(xù)在園中給我栽種花朵吧。
到1937年為止,永清已經(jīng)為安歌種了六年的花朵。他把花瓣晾干悄悄地掛在她的房梁上,只是幾年前死去的阿墨的身上遺留下來的血腥的氣息從來不能夠被沖淡。自這一年起,永清拒絕再為安歌種花。他露著一臉諱莫如深的笑容對安歌說,我種的花朵永遠(yuǎn)都不是你最想要的那些,你讓他來給你種吧,你只想要他的對吧。
安歌想要說不,但是她只是無力地張了張嘴,又默然地合住了。她凝住雙眼望向永清,搖著頭不停地后退。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小歌,小歌,放棄那個人,別再記起他,他不如永清,甚至不如永烈,他根本不會種花朵,他只會種糧食--顛覆饑餓的糧食,醫(yī)治靈魂痛瘡的糧食。別想他,別想他,永生都不要再想他!
可是安歌做不到,在每一個風(fēng)起云涌的日子,在每一個落紅飄零的日子,那個人的那一種眼神會再次以將她身體射穿的方式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拼了死命都揮不掉。她仿佛能聽見他說,我恨你父親,恨你,恨全天下?lián)碛屑Z食的人!她在想完了,完了,她就要這么輕易而又心甘情愿地被他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