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絕笙成長的那些年月,與世抗爭的那些年月之中,他根本無暇顧及水仙般的女孩林安歌的變化。他被沉重的生活與妖精般古怪靈光的洛永玉所覆蓋,雖然他還能時不時地想起十六歲那年將他的雙目刺傷的那一片耀眼的白。
那一年永玉年滿十六歲,她舉手投足間的風情完全是她母親當年的風采。但是讓宋絕笙不可理解的是,她始終強烈鄙視著她的母親,對"野"、"交合"、"生殖"這一類詞語,她的骨子里有著天生的排斥。絕笙望著她圓潤飽滿的身體與精靈般的雙眼,覺得她儼然就是一個小洛水,并且當他想起那些詞語,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她的影子。
她是絕笙眼中一個骯臟惡心而又可愛多情的小妖女,絕笙想丟掉她可是又根本舍不得。直到六年后那片眩目的白再次在絕笙眼前出現(xiàn)的時候,他才突然警醒原來多年來他一直另有所期待有所眷戀的根源。他不想再提起那片白色的主人的名字,但是那一種根深蒂固的記憶足以讓他在每一個時刻感到莫名的騷動與不安。
安。
歌。
安歌。
白色。白的色。安歌的白色。于宋絕笙的生命而言這一切在六年之后卷土重來,只要安歌的那一襲白裙一出現(xiàn),他的雙眼就會疼痛得睜也睜不開。他奮力地揮斥那片白色,他希望它消失希望它死亡,他在心底大喊,滾,滾,林安歌你滾!他其實并不想這樣,他只是不想他的雙眼再疼下去。因她的白色因他的饑餓而疼。
但是在春季,在一切都有可能發(fā)生的春季,宋絕笙的視線再次失去控制地被那一片白所吸引。在鋪天蓋地的綠色的田地里,安歌帶著她的清瘦的身體與明亮的白色沒有休止地奔跑。凡她所到之處必有花瓣震動得簌簌下落。絕笙忘記了他在耕種的土地忘記了他的糧食甚至忘記了由他哥哥傳承給他的饑餓的疾病,他緩慢地抬起弓著的腰,癡然地望向奔跑著的林安歌?;秀遍g絕笙看見百朵千朵萬朵的水仙一起開放,看見純白色的蝴蝶飛了漫天漫野。他低下頭猶豫著,待他再次抬起頭時他的身體已隨著安歌飛奔而去。那一刻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忘了她是誰亦忘了他是誰,他只是分明地感覺到那片白色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誰都不知道絕笙跟著安歌奔跑了多久多遠。直到安歌停下腳步,她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望著他,用一種膽怯而欣喜的聲音說,絕笙,絕笙,是絕笙嗎?你都已長得這樣大了。
那一刻絕笙有些不知所措,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覺空氣這樣稀薄,他的雙眼中出現(xiàn)了少有的空洞。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安歌,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應當回答。突然間他的腦海中似過電影般放出了他哥哥宋絕海跳棺的那個場景,他一下子想起了她是林繼翔的女兒,她同那個為他所憎恨的地主流著相同的血液。于是絕笙的雙眼中瞬間恢復了他常有的那種仇恨與堅定,他不再看林安歌一眼而轉(zhuǎn)身就走。
安歌立在原地望著他似黑鳥一般孤獨遠去的背影,她試探著喊他,絕笙,絕笙。聲音沙啞而顫抖。她提起長裙奔跑著去追他,裸露在外的小腿被野草劃出了道道血痕。絕笙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用一張憤怒的臉對著安歌,他沖她怒吼道,別跟著我!
安歌的身體猛地一顫,趔趄地倒退了兩步。他舒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繼而平靜地說,滾,你滾。
語氣的艱難,顯而易見。
兩行清淚不動聲色地從安歌的眼眶中涌出,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荒涼。
作為一個曾經(jīng)沉淪于充斥著女人、煙酒與賭博的世界的男人林繼翔,他一眼就看透了洛永烈的雙眼中噴涌著巨大的對安歌的欲望。他曾經(jīng)試圖告誡永烈,他對他說,孩子,安歌是妹妹,你的妹妹,咱們是一家人……
他一口回絕道,不,翔叔,你把她嫁給我,除了我,她誰都不能嫁!
放了她永烈!我給你銀兩,你已長大,可以去外地做生意,今生都別再回來找她。
永烈斜倚在凳子上,一臉嘲諷地笑:放了她?那你當初為何不放過我母親?你肯嗎?你愿意嗎?你舍得嗎?你休想讓我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