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被林繼翔喂養(yǎng)了六年的孩子身上,他沒有看出他的一點感恩。相反的是他給了他糧食把他喂養(yǎng)得愈發(fā)強大卻讓自己變得日益蒼老,他甚至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語言失去了當年的那種威懾力,變得蒼白而無力。他把自己的身體靠在墻壁上,努力著不再顫抖。永烈,永烈,安歌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和你母親不一樣,和你親妹妹永玉也不一樣,她像花朵一樣美好,她太瘦弱太干凈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有能力來欺負她……永烈我求求你,你別這樣好嗎?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但你把安歌留給我,讓我親自來保護她……
去他媽的你的臭錢去他媽的洛永玉!以后再別給我提這個東西和這個賤人!我要定了安歌,你看著吧,看我怎樣把她帶走讓她歸屬于我!
那個時候林繼翔真的感覺他失去了最后一點主宰這個世界的力量。他甚至恨自己當初為何要生下安歌以至于現(xiàn)在看著她即將因被吞食而痛苦卻無能為力來保護。他開始回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否也曾經(jīng)這樣霸道地搶占過別人的小女兒,他第一次相信命運的輪回因果的報應。
而與此同時的洛永烈也在不可遏止地心虛,因為他根本沒有完全的把握他能夠帶走安歌。安歌的確誰都害怕,任誰都可以欺負,但是安歌對洛永烈所表現(xiàn)出的毫不在乎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無法接受,似乎他的兇殘與激烈用于她身上全都失去了效應。她只要用那種流水般清澈的目光望上他一眼,他就覺得這個世界頃刻改變,覺得自己的心跟著她一起變得高潔起來。他甚至虔誠地對著老天起誓,他說,把安歌給我吧我會為她而成為全世界最好的男子。他曾經(jīng)認為他不可能一生一世都是現(xiàn)在這樣粗暴的沒有教養(yǎng)的人,他認定安歌是他唯一的救贖安歌會給予他全新的生命。
永烈開始像永清那樣學著給安歌種花朵,只是他種的花朵全都死了他就搶了永清種的那些。同樣的花朵永清送給安歌時她總是掩著嘴咯咯地笑,可當永烈送時她哆嗦著不敢看一眼就捂著臉轉(zhuǎn)身跑掉。這樣一種方式讓永烈覺得自尊心大傷,他積攢了許久的溫情就那么輕易地被她擊潰。他再也不能夠忍受他暴跳起來抓著她的肩膀猛烈搖晃,他問她,為什么我這輩子就只會摘花撕花毀花?可是為了你我學會了種花,安歌你說為什么你始終不能夠滿足,你究竟要我怎樣?
那個時候安歌哭得一塌糊涂,她搖著頭說不出一句話。她想起絕笙對她說"滾"的那個場景,她知道一個人若是不肯愛另一個人,任是哪般都不可能實現(xiàn)的。
1937年是一個充斥著旱澇的年景,這一年的貧瘠與災荒足以讓每一個富裕的地主與貧窮的長工產(chǎn)生最為迫切而深刻的渴求。同時戰(zhàn)爭的氣息正隱隱約約地傳進這個南方小鎮(zhèn),沒有人知道在第二天開始的時候他是生是死,或者說他不知道是因戰(zhàn)爭還是饑餓而死亡。
而與此同時的宋絕笙的生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那日益成長起來的身體與他的始終空虛的心都需要更多的糧食來填充,但他的體力已幾近被他腳下的土地吸干吸盡。更讓他痛苦不堪的是,女孩洛永玉與林安歌正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在他的心底制造著大片洶涌的浪濤。他忘記了前世今生亦看不到未來,他只是隱約地感覺這兩個人將要成為他的災難,他想擺脫而又舍不得,他想忘卻而又不可能。
在那一年的夏季,于那片曾經(jīng)富饒而如今龜裂的土地之上,林安歌親眼看見宋絕笙被地主毒打的場景。林安歌忘不了那一幕正如她忘不了初見宋絕笙時他那清冽而堅定、憂郁而仇恨的雙眼,她不明白這個曾經(jīng)有異常強大的內(nèi)心的男子為何在此時眼神已變得黯淡沉淪。他沉默地弓著背,任皮鞭在他的皮膚上劈開道道血口。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儼然是一個蒼涼的省略號。
安歌的淚水瞬間涌出,她已記不得這是此生第幾遭為他流的眼淚。那些淚水總是那樣不由自主而又心甘情愿。
同我回家吧,絕笙,爸爸會給你一切,會將虧欠你哥哥的全部償還于你。再不要這樣了,絕笙,我們回家,好嗎?安歌用悲愴而近乎絕望的目光望向絕笙,她試圖伸手去抹掉他身上的血,但因顫抖而無法接近。心也是這般,因動蕩而永不能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