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后,晚霞散去的余光仿佛來自斷瓦頹墻外溢彩的街市。街市上,一個身穿油綠色襯衫,外著天青馬褂的男人出現(xiàn)在兩姊妹身后。他跟在距離她們大約十多米遠的地方,觀察著她們的所有動靜。只見兩女孩在小攤販間瞎走著,最后,在一個擺攤賣包子的阿嫂身邊停了下來。兩女孩眼巴巴地盯著竹匾里熱騰騰的饅頭,饞得垂涎欲滴。那邊有客人來了,正朝老板娘吆喝道"來兩碗餛飩,六個包子",阿嫂忙去應付。小蘆伸手去摸那饅頭,不巧被老板娘盯了個正著。那個阿嫂兇著一張銀盆大臉,抓住小蘆偷饅頭的手,下去便是一個耳刮子。小君忙搶過妹妹被阿嫂抓著的胳膊,咬牙切齒地瞪著老板娘。
"干嗎這樣看著我啊,你媽媽沒教你不能偷東西嗎?我可沒欠你的!"老板娘兇道。
"喏,錢我付了!"穿馬褂的男人出現(xiàn)得很及時,他對老板娘含笑道,"人家還小,不懂事嘛,這兩個饅頭就算我買了!"說完,轉(zhuǎn)身為小蘆擦眼淚,"小妹妹,不要難過了,臺北州現(xiàn)在亂得很哪,你們應該好好呆在家里,怎么可以到處亂跑!"
"我們,沒有家。"小君道。
"日本人實在太可惡了!"男人思索一番,道,"這樣吧,你們叫我一聲爸,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如何?"
小蘆破涕為笑,兩女孩喜出望外,慶幸自己的好運,認男人做了父親。
五
翌日華燈初上,男人帶著兩姊妹出了家門,說是要帶她們?nèi)ヒ娪H戚。路過東京亭的時候,只聽得戲院內(nèi)吹拉彈唱熱鬧非凡,不時地掌聲歡呼聲四起,喧鬧不已。小蘆禁不住好奇朝里邊張望:"爸,里邊在做什么,為什么那樣多人?"男人說:"里邊在演戲。""演什么戲?我們進去看看吧!"小蘆說著,便拉著小君望里頭鉆。男人拉出小蘆,說是天晚了,明天再帶她們來。
男人所謂的親戚住在一條燈紅酒綠的巷子里,那里彌漫著男人們的銅臭味與女人們的脂粉味,兩種氣味糾結(jié)在一起,便是一筆交易。出雙入對的男男女女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兩女孩只是面面相覷,嘴上沒有說什么,心卻變得誠惶誠恐起來。這里的人很有錢,這里的人也很熱情,小蘆想。但,有錢的男人,他們的臉上為什么掛著貪婪的表情?熱心的女人,她們愉悅的歡聲笑語中,又為何隱藏著難以掩飾的倦意?這里的女人看上去很憔悴。
巷子的盡頭是醉月樓,火紅的燈籠懸在門前招搖著,像兩張喝酒漲紅的臉。醉月樓的大門敞開著,在此出入的人絡繹不絕。男人和女人們的臉頰映著燈籠的火光。一種醉生夢死的氣味在夜晚的巷陌里發(fā)酵,腐爛。門外停著幾輛黃包車,車夫們坐在地上等待著生意的到來。這些市井間斑駁的跡象,無疑將發(fā)展成為一片新起的小艋■。兩女孩跟著男人來到醉月樓的牌匾下,卻不再往前走。男人站在門檻里,微笑著朝兩姊妹打手勢:"快進來,我?guī)銈內(nèi)ヒ姲⒐茫⒐米钕矚g你們這樣的小女孩哦。"兩女孩的眼神變得惶惑不安,任眼前的男人如何地說好話,她們的心中充滿怵惕。"爸,我們不進去好不好?"小君說。"爸,我們還是回家吧。"小蘆說著,躲到了小君的身后。男人見兩孩子固執(zhí)起來,索性左手抓起小君,右手拖著小蘆,直將兩個稚嫩的女孩往里拽。兩女孩哭喊著被帶進了醉月樓。
"哎喲,郝先生啊,你多日沒來了呢!"一個濃妝艷抹的胖女人從廳里迎了出來,見男人攜著兩個小丫頭,興奮道,"我說郝正坤啊郝正坤,你每次來總是叫我這樣高興啊,我這正缺人手呢!"
男人說:"那是自然的啦,我素來照顧花姐你啊,每次還不是都把第一手弄來的往你這送。你仔細瞧一下,這兩丫頭值多少錢?"兩女孩驚恐地往角落里退。
鴇母仔細將小蘆從頭至腳打量一番,又端詳起小君。兩姊妹都長著一張白皙的鵝蛋臉,細長的眉眼和削尖的下巴,并且都有著櫻桃般的小嘴。尤其是那個小的,兩片紅嫩嫩的唇嵌在完玉樣的臉蛋上,與臺灣女孩豐滿的嘴唇相較顯得小巧玲瓏。鴇母用食指挑起小蘆的下巴,小蘆的汪汪淚眼看得叫人喜歡,卻也叫人憐惜。但是鴇母終究做了個決定:她要小君。緣由是,她正缺個丫頭做幫手,小君大一些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