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時,一天下了小雨,鎮(zhèn)上學(xué)生娃們,糾集百號人馬,說要血洗程廟并徹底搗毀。村里程家漢子,全都聚在廟里,手持棍棒,兇兇煞煞,殺相橫在臉上。天青去給天民報信,一路小跑,顛兒顛兒的。到公社,天民聽他說了前后,靜靜吸了半截?zé)?,對他道:“走吧,誰問你啥成分,就說是雇農(nóng)?!彼麄冏叱龉玳T,見一支學(xué)生隊伍,天民大聲問:“是不是砸程廟?”答說是,他就接著道:“哎呀呀,你們昨天去多好,今天焦川溪發(fā)洪水,我兄弟來趕集,都回不到程村了?!痹挳?,他倆翻山急走?;氐焦世铮刺烀竦闹更c(diǎn),在廟里鋪天蓋地,糊了紅紙,由他寫下“毛主席萬歲!”“堅決支持革命小將的革命行動!”“程廟是批判封資修的活標(biāo)本!”……一類語錄。待來日,學(xué)生隊伍一到,看程村的大批判,搞得有聲有色,就燒了一堆書,高歌揚(yáng)長而去了。
村人都知道,不是天民,這廟早是一堆碎磚爛瓦??墒菦]一人曉得,那夜三更時分,天民去找了祖祖輩輩守廟的慶貴爺,說學(xué)生娃們是專來燒書的,讓慶貴爺把《全書》暫交他換個地方藏一天。沒一人曉得,天民并沒像他許愿的那樣,關(guān)鍵口他把學(xué)生頭引到廟里,揭慶貴幾句短兒后,又讓學(xué)生們手下留情。這就使學(xué)生娃們先罵后搜,還把慶貴爺按在地上,試了幾下拳腳。
沒幾天,慶貴爺咽了氣。天民堂堂正正收藏了《二程全書》……
想到天民保護(hù)了先祖廟,卻也使慶貴爺送了命而他天青重建了先祖廟時,天青步子悠閑悠閑,在廟里轉(zhuǎn)了兩圈。大殿、講堂、“和風(fēng)甘雨”廂,走到哪兒,都仿佛看見了他天青的名字寫在哪兒。想到日后村人們,看見廟,都會想到,沒有天青,也就沒有今日的祠廟時,天青對今后日月的大小事兒,都滿抱了成功的信心和穩(wěn)妥的把握,感到從修廟這天起,他天青在故里,就再也不會是原來的天青了,說話,辦事,都將完完全全是故里的人前人,事上人。他就有威勢帶著村人們一起去奔那不愁衣食住行的好光景了。而天民再指派自個干啥兒,說話也得先掂量幾分再出口,自己樂意聽了就聽,不樂意扭頭就走也沒啥了不得……
轉(zhuǎn)到“烈日秋霜”廂房時,聽見了汽車?yán)嚷?,走出來,拉磚的汽車已停在前節(jié)大院。村人正在卸車。天民從駕駛室下來,急急慌慌喚天青:“糟糕了,天青!”
天青趕忙迎上來。
“建筑公司要漲價?!?
“統(tǒng)共多少錢?”
“翻到八千上?!碧烀癜岩粡埌l(fā)票遞過去。
接過票證,天青抽了一口冷氣。八千,這是他籌劃修完廟的總數(shù),眼下料還沒買齊,工匠未請,就拱到了這數(shù)上。
“天民哥,原先不是說好低價嗎?”
“如今這行情你比我清楚,哪兒他娘的,都是見利上,見坡滾?!?
“可也不能……高價到八千!”
“你也別說啦,我和朋友翻了臉……連藏書閣的材料都給退掉了?!碧烀駬P(yáng)手說著,極生氣地蹲下去。
天青心里猛一閃:大殿、講堂不修也不能不修藏書閣。藏書閣修起來,就可以從天民手里圈出祖先的《全書》了。
“藏書閣的料……多高價?”
“少說得一千?!碧烀裼謴牡厣险酒?,“天青,不是我不想把《全書》拿出來,按說廟修好,《全書》就得在廟里。可慶貴爺那夜把書交給我,再三說這書絕版了。如果藏書閣隨便修修不敢放,修得好,開支太怕人……我說,算了吧?!?
天青咬咬牙:“外人敬祖廟,敬的就是藏書閣,既然都修了,就豁上貸款也得把藏書閣修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