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后氏十四世,十七君,傳祚四百數(shù)十年。
《史記·三代世表》:“從禹至桀十七世?!?/p>
《通鑒外紀》注:“夏十七君,十四世,通羿、浞四百三十二年。”
以進化之律論之,夏之社會,必以大進于唐、虞之時,然夏之歷史多不可考,孔子嘗屢言之。
《禮記·禮運》:“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薄墩撜Z》:“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p>
太史公著《史記》,于當時所傳夏代之書,亦多疑詞。
《史記·夏本紀》:“太史公曰:孔子正夏時,學(xué)者多傳《夏小正》云?!薄洞笸鹆袀鳌罚骸疤饭唬貉跃胖萆酱ǎ渡袝方?,至《禹本紀》、《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p>
今所傳虞、夏書,自《禹貢》以上,皆述唐、虞時事。其專述夏事者,惟三篇:《甘誓》、《五子之歌》、《胤征》。后僅存《甘誓》一篇,其文獻之不足征,更甚于孔子、史公之時。故欲云夏之文化,無非鑿空附會而已。雖然,孔子能言夏禮,墨子多用夏政。
《淮南子·要略》:“墨子背周道而用夏政?!?/p>
箕子嘗陳《鴻范》,魏絳實見《夏訓(xùn)》。
《左傳》襄公四年:“魏絳曰:《夏訓(xùn)》有之曰:有窮后羿。”
《孝經(jīng)》本于夏法。(章炳麟有《孝經(jīng)》本夏法說。)《漢志》亦載《夏龜》。
《漢書·藝文志》:“《夏龜》,二十六卷?!?/p>
《七月》、《公劉》之詩,多述夏代社會禮俗,可與《夏小正》參證?!缎〈饔洝贰锻踔啤贰ⅰ秲?nèi)則》、《祭義》、《明堂位》諸篇,凡言三代典制者,往往舉夏后氏之制為首。是夏之文獻雖荒落,然亦未嘗不可征考其萬一也。
夏之社會,農(nóng)業(yè)之社會也。觀《夏小正》及《豳風(fēng)》,皆以農(nóng)時為主,而附載其他事業(yè)。知其時所最重者,惟農(nóng)事矣。當時田制有公私之分。
《夏小正》:“正月初服于公田。”《傳》:“古有公田焉者,言先服公田而后服其田也?!?/p>
公私之田,一家種若干畝不可考,或謂一夫授田五十畝。
《孟子·滕文公》:“夏后氏五十而貢?!壁w岐注:“民耕五十畝,貢上五畝?!?/p>
《日知錄》(顧炎武):“古來田賦之制,實始于禹。水土既平,咸則三壤,后之王者,不過因其成跡而已。故《詩》曰:‘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粍t周之疆理,猶禹之遺法也。《孟子》乃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蚓镏?,一井之地,畫為九區(qū),故蘇洵渭萬夫之地。蓋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涂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使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則是一王之興,必將改畛涂,變溝洫,移道路以就之。為此煩擾而無益于民之事也,豈其然乎?蓋三代取民之異在乎貢、助、徹,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畝,特丈尺之不同,而田未嘗易也。故曰‘其實皆什一’也。……夏時土?xí)缛讼?,故其畝特大,殷周土易人多,故其畝漸小。以夏之一畝為二畝。其名殊而實一矣?!?/p>
其名地,方十里為成,《左傳》哀公元年:“夏少康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倍抛ⅲ骸胺绞餅槌??!?/p>
方八里為甸。
《詩·信南山》:“維禹甸之?!编崱豆{》:“六十四井為甸,甸方八里,居一成之中,成方十里,出兵車一乘?!?/p>
其典農(nóng)者曰田馂,《詩·豳風(fēng)》:“田馂至喜。”《傳》:“田馂,田大夫也?!?/p>
其居民多茅層、土壁、蓽戶,《詩·豳風(fēng)》:“晝爾于茅,宵爾索绹,亟其乘屋?!薄榜分涎?,塞向瑾戶?!薄睹珎鳌罚骸跋?,北出牖也?!?,涂也。庶人蓽戶。”
彖屋種桑,男治田而女治蠶,《詩·豳風(fēng)》:“女執(zhí)懿筐,尊彼微行,爰求柔桑?!泵秱鳌罚骸拔⑿?,墻下徑也。五田之宅,樹之以桑?!?/p>
農(nóng)隙則田夫射獵以肄武。
《詩·豳風(fēng)》:“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獻豣于公。”
事皆先公而后私,其民風(fēng)之淳樸,頗足多焉。
夏之教育,有序,有校。
《明堂位》:“序,夏后氏之序也?!?/p>
《孟子》:“夏曰校?!?/p>
鄉(xiāng)校一曰公堂。
《詩·豳風(fēng)》:“躋彼公堂?!薄睹珎鳌罚骸肮茫瑢W(xué)校也。”
國學(xué)則曰學(xué)。
《夏小正》:“二月丁亥,萬用入學(xué)?!薄秱鳌罚骸叭雽W(xué)也者,大學(xué)也?!?/p>
入學(xué)以春仲吉日,行禮則舞干戚。
《夏小正傳》:“丁亥者,吉日也。萬也者,干戚舞也?!?/p>
國之老者,亦養(yǎng)于學(xué)。
《禮記·王制》:“夏后氏以饗禮?!薄梆B(yǎng)國老于東序,養(yǎng)庶老于西序?!薄跋暮笫鲜斩?,燕衣而養(yǎng)老?!?/p>
鄉(xiāng)人則于十月躋公堂,行飲酒之禮。
《詩·豳風(fēng)》:“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p>
而國學(xué)特重教射焉。
《孟子》:“序者,射也?!?/p>
孔子稱夏禹卑宮室,而啟有鈞臺。
《左傳》昭公四年:“夏啟有鈞臺之享。”
世又傳啟有璇臺,桀有傾宮、瑤臺。
《竹書記年》:“帝啟元年,大饗諸侯于鈞臺。諸侯從帝歸于冀都,大享諸侯于璇臺?!薄跋蔫钭鲀A宮、瑤臺,殫百姓之財。”
其宮室之崇卑,殆亦隨時不同?!犊脊び洝份d夏世室之制:
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廣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階,四旁兩夾窗,白盛,門堂三之二,室三之一。
假定其時六尺為步,其尺之長略等于周尺,則其世室之修,不過今尺六丈有奇,廣亦不過八丈有奇,而其中之室深不過二丈,寬亦不過二丈有奇,其制度之褊隘可想。《記》不言其屋高若干,以其深廣度之,亦必不能過高。此孔子所以謂其“卑宮室”歟?
夏之器用頗簡陋,觀《公劉》之詩可見。
《詩·公劉》:“乃裹糇糧,于橐于囊,弓矢斯張,干戈戚揚?!薄昂我灾壑S玉及瑤,鞞琫容刀?!薄佰勠劃鷿?,俾筵俾幾?!薄皥?zhí)豕于牢,酌之用匏?!薄吧嫖紴閬y,取厲取鍛?!?/p>
《禮記》述其禮器,有山罍、雞彝、龍勺,龍簨■。
《明堂位》:“山罍,夏后氏之尊也?!薄跋暮笫弦噪u彝?!薄跋暮笫弦札埳??!薄跋暮笫现埡嫛??!?/p>
則宗廟器具,亦有雕刻為雞、龍等形者。惟其時色尚黑,《檀弓》:“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牲用玄?!?/p>
雖有雕刻,度必墨色而無華采。此亦風(fēng)尚質(zhì)樸之征也。《考工記》稱“夏后氏尚匠?!鄙w專重治水土、興溝洫之事,而宮室器用則弗求其美備歟?
夏代官制散見群書,其大數(shù)蓋亦百人。
《明堂位》:“夏后氏官百?!编嵶ⅰ痘枇x》曰:“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蓋謂夏氏也?!暮笫瞎侔俣?。”
執(zhí)政之官,初為六卿,《甘誓》:“乃召六卿。”鄭注《大傳·夏書》云:“六卿者,后稷、司徒、秩宗、司馬、作士、共工也?!?/p>
后改為五官。
《禮書通故》:“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即虞后稷所掌;三曰祀,即虞秩宗所掌;四曰司空,五曰司徒,與虞官名同;六曰司寇,即虞之士;七曰賓,鄭注云:若周大行人,是為司寇之屬;八曰師,其司馬也①。夏自不窗窋失官后,后稷廢,兵刑分。其制以秩宗、司空、司寇、司馬為五官?!?/p>
其司空、司徒、司馬,又號三公。
《尚書大傳·夏傳》:“天子三公:一曰司徒公,二曰司馬公,三曰司空公?!?/p>
《月令正義》曰:“《書傳》三公領(lǐng)三卿。此夏制也。”
此外有遒人,《左傳》襄公四年:“《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guī),工執(zhí)藝事以諫?!?/p>
有羲、和,《史記·夏本紀》:“中康時,羲、和湎淫,廢時亂日,胤往征之,作《胤征》?!?/p>
有太史,《淮南子·氾論訓(xùn)》:“夏之將亡,太史令終古先奔于商?!?/p>
及車正、《通典》:“夏后氏俾車正奚仲建旗旐,尊卑上下,各有等級?!?/p>
樂正、《左傳》昭公二十八年:“樂正后夔生伯封,……有窮后羿滅之,夔是以不祀?!?/p>
虞人、嗇人等官。
《夏小正》:“十一月,嗇人不從?!薄笆?,虞人入梁?!?/p>
其諸侯之長曰九牧,侯國之官有牧正、庖正。
《左傳》哀公元年稱少康為仍牧正,又為虞庖正。
皆可推見夏之制度焉。
洪水以前雖有史官,而其著作之文罕傳于后,今所傳之虞夏書皆夏史官所記載也?!陡尢罩儭芬黄蛑^伯夷所作。
孫星衍曰:“史公云:禹、伯夷、皋陶相與語帝前,經(jīng)文無伯夷者。《大戴禮·誥志篇》孔子引虞史伯夷曰:明,孟也。幽,幼也。似解‘幽明庶績咸熙’。是伯夷為虞史官。史遷以皋陶方只厥敘,及夔曰‘戛擊鳴球’、至‘庶尹允諾’,為史臣敘事之文,則即伯夷所述語也。”(按《堯典》,至舜死,《皋陶謨》在《堯典》后,當皆夏時所撰。是伯夷為虞史,亦即夏史也。)故論吾國史家義法,當始于夏。夏之史官。世掌圖法。
《呂氏春秋·先識覽》:“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zhí)而泣之。”
不知其圖若何。世傳伊尹見湯,言九品圖畫。
《史記·殷本紀》:“伊尹……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薄都狻罚骸皠⑾颉秳e錄》曰:九主者,有法君、專君、授君、勞君、等君、寄君、破君、國君、三歲社君,凡九品,圖畫其形?!?/p>
關(guān)龍逢引《皇圖》。
《尚書帝命驗》:“夏桀無道,殺關(guān)龍逢,絕滅《皇圖》,壞亂歷紀。”鄭玄曰:“天之圖形,龍逢引以諫桀也。”
疑當時史策,往往繪畫古代帝皇之事,以昭監(jiān)戒。史官所掌之外,學(xué)士大夫亦多習(xí)之。正不獨九鼎之圖畫物像也。
《左傳》宣公三年:“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像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魑魅網(wǎng)兩,莫能逢之?!?/p>
金石文字,傳世最久者,莫如夏鼎。而其鼎沒于泗水,秦始皇使千人求之不得,后世亦無見之者,可異也。
《周季編略》:“周顯王三十三年,九鼎沒于泗水。”
《史記·始皇本紀》:“二十八年,過彭城,齋戒禱詞,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p>
后世所傳《岣嶁碑》,韓愈詩:“峋嶁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模奇?!?/p>
琱戈鉤帶及禹篆。
《鐘鼎彝器款識》(薛尚功):“有夏琱戈及鉤帶?!?/p>
《淳化閣帖》有夏禹篆書十二字,釋者謂止“出、令、聶、子、星、記、齊、其、尚”九字。
皆偽作,不可信。《山西通志》載夏貨甚多,蓋亦《通志》所稱堯泉、舜幣之類耳。
① 按此則夏之六卿,當為后稷,秩宗、司空、司徒、司寇、司馬。與鄭注《大傳》說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