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洛納聳聳肩膀，隨手把瓶子里剩余的酒倒進了玻璃杯中，說：“這就是故事的全部。”然而我深知事情并非如此：這只是故事的開端。洛納口中的這件事一直縈繞在我心頭，始終揮之不去。我想知道這樣的事情為何會發(fā)生；我想給這個事件畫上一個句點。如果這意味著需要圍繞它創(chuàng)作一部長達五百頁的小說，我也會欣然接受。畢竟，我已經(jīng)想好了第一章的內容，盡管我根本不知道洛納的兄弟會對他這次親身經(jīng)歷的小說版本有何看法。

在著手寫作的過程中，我初步想出了很多題目，包括《輕聲細雨》和《死寂的原油》——它們后來成了小說中兩章的標題。在忙碌的創(chuàng)作之際，我設法抽出部分時間，回蘇格蘭進行了一次調查研究之旅。旅程包括阿伯丁，但沒有設得蘭群島。對于設得蘭群島的情況，我可以求助于指南手冊之類的書籍。我也沒有乘坐直升機去某個石油鉆塔進行實地考察，而是從一位名叫比爾科頓的阿伯丁作家那里找到了近乎完美的素材。比爾科頓曾在那里工作過，可以給我提供很多我在小說中所需要的翔實細節(jié)，這樣一來，主角雷布思的“煤油虎皮鸚鵡”之行看起來就頗為真實可信。石油公司非?？犊?，給了我大量的宣傳資料。也許它們一時沒有意識到，畢竟我不太可能在一部犯罪小說中為它們大唱頌歌。我是在一個煤礦業(yè)發(fā)達的城鎮(zhèn)長大的。在那個地方，煤被稱做“黑色鉆石”。而石油有時則被人們叫做“黑色黃金”，意在突出工業(yè)的重要意義。于是，我決定在小說的最終題目里一定要有一個“黑”字。我之前完成的一部小說《任血流淌》曾采用了滾石樂隊的唱片標題。巧合的是，滾石還出過另外一張名為《黑與藍》的唱片：黑代表的是石油，藍代表的則是警察——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謂的“穿藍色衣服的小伙子”。另外，在書中雷布思至少會遭遇一次被狠揍的經(jīng)歷，使他鼻青臉腫①。

于是，題目浮出了水面。

但是，另一個因素卻被我忽略了，這就是憤怒。我兒子吉特于一九 九四年七月來到了這個世界。在米蘭達懷孕期間，一切平安無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會有什么問題。然而，當他三個月大的時候，我們開始擔心他為什么在母親的懷抱中沒有動靜。六個月的時候，我們在法國當?shù)氐尼t(yī)師也對此表示擔憂。大約在九個月時，我們確定吉特的問題比較嚴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每周兩次駕車直奔最近的兒童醫(yī)院做化驗檢測，然后花更長的時間驅車去波爾多的兒科醫(yī)院。我的法語一直沒有米蘭達好，因此每次我都滿腹狐疑地回到家，因為自己無法恰當使用法語感到非常沮喪。上帝好像在開我們的玩笑，一想到此，我就怒不可遏，一股無名之火從胸腔里噴薄而出。我順著搖搖晃晃的木頭梯子穿過活板門，進入陳舊的農(nóng)舍閣樓。那里邊布滿了蜘蛛網(wǎng)，除了一臺計算機、幾張愛丁堡的地圖和照片外空無一物。我坐下來，然后盡量將思緒拉回正在創(chuàng)作的書中，此書最終將成為《黑與藍》。突然，我變成了這個虛構世界的主人。我可以扮演上帝的角色，語言再次向我敞開了大門。我把雷布思當做自己練習拳擊的袋子，身體和心理上的打擊像雨點一般落在他身上。因此，《黑與藍》遠勝于我以前的那些作品，也令我甚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