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施叔青:回到哈佛(5)

明報:出入山河 作者:饒宗頤


"每個人一生當中,"他引述安蒂·華荷的名言:"該有十五分鐘自覺是個名人。"

燈開始轉(zhuǎn)動了,陣陣星雨,灑落了我一頭、一肩,震破耳膜的音響,令我心臟發(fā)麻,終于見識了波士頓首屈一指的"都會"的士高。

真的翩翩起舞,還是在晚上的告別舞會里,哈佛運動場臨時搭了個巨大的帳篷,鋪上舞池,我的青紫碎花圍裙,在舞曲中旋轉(zhuǎn)翻飛?!?/p>

正聽著紅臉的工程師講起他開自己的飛機,趕去參加表妹的婚禮,引擎出了毛病,降不下來的驚險經(jīng)歷,羅拔從人群中把查克帶過來,他的未婚妻跟在后面。

"你的丈夫真是好人,發(fā)現(xiàn)我站在帳篷邊緣,不敢進來,差點哭出來,"查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他上來解救我……"

晚上他換了頂新的呢帽。校友重聚已近尾聲,他到今天中午才出現(xiàn),一把抓住羅拔,一手按住頭上蟲蛀的破呢帽:"我要結(jié)婚了!"

這位和他母親住在一起的老單身漢,唯恐我們不信,從卷角破損的皮匣子抽出一張結(jié)婚登記書,沒抓穩(wěn),掉到地上去。。

"查克,沒什么好怕的,"羅拔撫慰他:"別想得太多,先結(jié)了再說。"

大熱天,他身上還穿了一件皮背心。查克是羅拔大學(xué)室友,畢業(yè)后一直在康橋冷僻的街上賣阿富汗地氈,前年他從云端而降,摸到我們香港的家,扶著用細繩綁住裂縫的深度近視眼鏡,整個人扒扶客廳那張新疆地氈上,形容那桃紅很"性感"。

校友們珍惜最后一晚,帶著家眷與二十五年前同住一室的室友們同桌團圓,樂隊吹奏六十年代的舞曲,我坐不下去了,步出帳篷,運動場的看臺在黯黑中點著紅色的燈,像燃燒的火山。

第五日

早上吵醒我的,不是鳥叫,而是人聲,推開木窗,一大早校園內(nèi)人來人往,今天是舉行畢業(yè)儀式的大日子。

踏上羅拔的大皮鞋上浴室,沖涼房的塑膠布拉上,水聲直瀉,幾天來首次在浴室碰到人,幸虧不是夜晚,否則從希區(qū)考克《驚魂記》聯(lián)想,真要嚇壞了。這幾天,四樓梯間走廊杳然無人,想是參加子女畢業(yè)典禮的家長昨晚住進來的。

依照告示,騰出宿舍,推門出去時,對那幾扇木窗看了最后一眼,昨晚睡到半夜,近床的那一扇被拍開了,好大聲響驚醒了我,應(yīng)該是風吧???

下得樓來,回頭望那徒手無從攀登的紅磚墻,更證實我的猜測。

紅上衣的大一新生,姓金的韓國小伙子,接過我們手中的行李,迤■穿過校園,圖書館前的椅子陸續(xù)在加排,盡頭像太空人降落傘的白色帳篷,很快派上用場了,但不知波克校長將如何勉勵應(yīng)屆畢業(yè)生?前天他在六二年校友會上演講"哈佛今日與明天",強調(diào)對教授的學(xué)術(shù)研究的重視,勝過教學(xué),獲得熱烈掌聲。

今天的活動,除了德意志駐美大使的演講我可憑票入場,其余均只限于校友;諸如全體攝影存念、到哈佛堂前集合排練下午的繞校園一周游行。我是連自己的畢業(yè)典禮都不愿去的人,再看校園人潮逐漸洶涌,決定舊地重游,回到十多年前住過的房子懷舊一番。去燕京圖書館翻翻報紙,大陸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是否又惡化了?!最后把時間消磨在佛格博物館的"俄國油畫展覽"。

黃昏從西伯利亞的冰天雪景回到哈佛校園,滿目盡是方帽黑袍,或者紫袍,各屆畢業(yè)生依次排隊,嚴肅正經(jīng)地繞走校園,隊伍中祖孫三代同行,應(yīng)不少見,傳統(tǒng)的意義盡在于此。

羅拔和查克這兩位哈佛人,也有他們慶祝的方式,坐在阿富汗地氈上喝紅酒吃乳酪敘舊,離開康橋之前,又到詩人朗費羅的故居轉(zhuǎn)了一圈。

就這樣結(jié)束了哈佛五日--一個最像終結(jié)的終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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