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里的“燒火”有“煮”的意思,英文里“火”這個詞有“開除”的意思,這樣就湊出了一條簡練的警句:
要煮雞蛋,先攆仆人。
酒喝到一多半時,我又想出了幾句絕妙好詞,可惜事后都忘了,這對文學(xué)可是個不小的損失。
快到黃昏時,車子回來了。林和吳看著一片廢墟,臉都拉長了。
“我到斯威爾那里去小住幾天?!蔽艺f,“別悶悶不樂啦,我們還會找到房子的?!?/p>
幸好,除了柜子里的杜松子酒外,我們已經(jīng)把那批貨全出手了。我原想給自己留點酒,沒想到卻干了件蠢事。我那臺精密的收音機是沒法修了,至少在中國修不好。我們正從廢墟里搶救我的衣服時,“驢子”來了,看上去一副火氣沖天的樣子?!八蓡嵋l(fā)火?”我問。
“他說要是你受了傷,一號會把他關(guān)進監(jiān)獄?!?/p>
“我這身皮還這么值錢?。 ?/p>
“他說,敵機來轟炸的時候,你應(yīng)該開車躲到鄉(xiāng)下去,找個防空洞避一避?!?/p>
“好吧,”我說,“我領(lǐng)教了。告訴他我要一臺收音機?!?/p>
“他說你應(yīng)該睡在辦公室里。你可以用那里的收音機?!?/p>
“我可不干。”我說,“我已經(jīng)自由了?!蔽覀儼咽O碌膸灼烤茢n到一塊,又把衣服上的灰土撣了撣。我又餓又乏,不過斯威爾肯定會給我找些吃的。
斯威爾見到我時并不算很高興,因為那位荷蘭顧問的情婦正跟他在一起,看來我是把他們的幽會給攪了。不過他一看到杜松子酒,就又快活起來了。我告訴他,我暫時無家可歸。他給我安排了一個房間。我把身上的泥垢洗了洗,就去陽臺上找他們了。
為了不讓那個中國妞兒聽懂,我說得很快。
“那個荷蘭人呢?”我問。
“跑了。他怕轟炸?!?/p>
“你就接手了他的寶貝?!?/p>
“她很漂亮,不是嗎?”
“你一個月在她身上花多少錢?”
“300 塊,因為這兒通貨膨脹?!彼鼥V朧地回憶著,“過去我有個更好的姑娘,花的錢比現(xiàn)在還少。”
“你得供養(yǎng)她?”我問。
“當然。你也應(yīng)該找個姑娘。”
“要是讓我供養(yǎng),那還是算了?!蔽艺f。
中國廚師從來不會因為不速之客的突然到來而手忙腳亂。他們平時總是做上四倍分量的飯菜,保證自己和全家老小都有得吃。吃晚飯的時候,斯威爾朝我咧嘴一笑,問道:“雞蛋的事怎么樣了?”
“我養(yǎng)了至少20 只雞,可是連雞蛋的影子也沒見到。”
“奶牛呢?”
“奶牛也不出奶,我只好向江對岸的一個中國人訂奶??僧斘野l(fā)現(xiàn)他把奶裝在舊啤酒瓶里,上面還扣著很臟的紙蓋子時,我就不訂了。反正那奶里也摻了一大半豆?jié){。”
“跟我想的一樣?!彼雇栞p聲笑道,“番茄醬怎么樣了?”
“我的運氣可真不好。”我傷心地承認道,“番茄醬全都酸了,
并且正如你所說,瓶蓋兒都崩飛了。要是你想知道,那我把水果的事也告訴你吧?!?/p>
“哦,水果怎么啦?”
“我弄了20 個兩升容積的帶蓋罐子,把桃子放在里面。罐蓋周圍用水密封,不讓空氣進去。可是水全干了,仆人又忘了加水,結(jié)果桃子都發(fā)了霉?!?/p>
“別愁眉苦臉啦?!彼f,“我送你一缸20 升的酸菜吧。酸菜不會壞,就算中國人做得不干凈也沒關(guān)系?!?/p>
那個妞兒名字叫做艾琳,她說這名字是傳教士給起的。她用四川方言跟斯威爾說了句什么。
“她說什么?”我問。
斯威爾從桌旁站起身來,在唱機上放了一張華爾茲唱片。
“她要跳舞。”他說。
他給我們各倒了一杯甜甜的綠色液體。我總懷疑這是用中國的汽車燃料做成的,斯威爾不管做什么飲料總要用這種燃料。我親眼看著斯威爾和艾琳一人喝了一口,而沒有當場死掉。于是,我也小心地抿了一口。味道真難喝,跟防腐液差不多。不過,里面的酒精使我被空襲打斷的思路又接了起來。我拿了一支鉛筆和幾張紙,回到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