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什么呢?或者,她什么也沒想吧?這個滿口黃牙的偽君子又可笑又可惡的樣子,她甚至見而不怪了。更糟的是,她愛他。她盡其所能愛他。那天夜晚,馬洛蒂小姐干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殺害了平和的侯爵,同時也殺害了她自己的虛幻形象,小馬洛蒂。從那以后,她就同落空的雄心進行徒勞的搏斗。溜走,逃之夭夭,那就無異于不打自招;無可奈何,她只好回家,不顧廉恥地乞求父親寬恕,在難以容忍的憐憫的目光下,越發(fā)顯得馴順和默默寡言,一點一點在自己的周圍制造假象。“明天,”她心痛欲絕地自言自語,“明天,事情就會淡忘,我也就自由了?!笨墒?,明天遙遙無期。第二天,從前掙斷的繩索又重新捆住她。真是令人心酸的諷刺:牢籠變成了避難所,她只有在當初憎恨的鐵窗里才得以喘息。她極力裝扮的角色漸漸毀掉了自己的影象;支撐她的種種夢想,被煩悶這種無形的蛆嚙蝕,一個個坍塌了。她與之對抗的這個昏暗的小鎮(zhèn),又重新逮住她,重新合圍消化她。
再也沒有如此急轉(zhuǎn)直下、如此不可挽回的墮落了。在穆謝特的記憶中,那個罪惡之夜猶如突然松懈的巨大努力,又如一件毀掉的珍寶;然而如今回想那個夜晚的每個插曲,她卻看不出任何理由能證實這種記憶。她原先追求的東西,那個瞄準了的、第一次撲空而又永遠消逝的獵物,她已不知賦以何名。再說,從前她又何嘗叫得上名字來呢?噢!并不是那個橫躺在地上的胖男人……但又是什么獵物呢?
其他一些姑娘,不管只活一天還是長命百歲,就匍伏在椴樹下死掉吧!生活大門敞開的一瞬,展現(xiàn)其全部景象,猶如罡風抽打面門……繼而重新合攏,象塊巖石垂直跌落。
然而,那些姑娘并未殺人,或許僅僅想象過。她們毫無秘密可言。她們捋著褶邊軟帽下的灰?guī)ё樱赡軙f:“當初我真瘋??!”她們永遠也不會想到,在一個暴雨之夜,她們只要伸出小爪玩耍,就可能殺人。
除了這個人命案,跟卡萊的私情是熱爾曼娜的另一個秘密,另一個無聲的挑戰(zhàn)。起初她喪魂落魄,投入了這個粗俗家伙的懷抱,抓住了這個漂流物??墒牵纯沟墓媚飸{著把握十足的狡計,很快就剖開了這顆心,有如切開一個膿皰。她將一個可笑的小丑變成了一個害人精,這是追求作惡的樂趣,當然也是進行危險的游戲;這個害人精唯獨她了解,是由她孵出來的,如同那些困擾青年的邪念,但是,她終于愛如至寶,把它視為她本人墮落的形象與象征。
盡管如此,她已經(jīng)玩膩了這種游戲。
“給你?!笨ㄈR說著,把一雙鞋扔到小地毯上。
他見沒有動靜,當即感到奇怪。他依舊斜瞟了一眼,只見暗影里,小身子躺在皮椅上,雙膝蜷曲,頭歪向肩膀,一邊嘴角微微翹起,臉毫無血色。
“穆謝特,穆謝特!”他叫道。
同時,他急忙走上前,用手指輕拂閉合的眼瞼,眼瞼緩緩微啟,但眼睛還沒有神。繼而,她扭過頭,呻吟道:
“我不知道怎么了,渾身發(fā)冷……”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光身穿著薄呢大衣。
“怎么樣?”他問道?!八X啦?有什么新情況?”
他始終站著,腦袋俯向前,臉上一直掛著那副酸溜溜的笑容。
“這陣發(fā)作過去了,”他又說道……(他拉起她的手)?!懊}搏還偏快;這是習慣性的,沒有什么。你不會生活……你要……你要……真叫人可憐!你咳嗽嗎?”
他在她身邊坐下,猛地拉開她的半合的領子。無與倫比的狐媚般的削肩一時裸露,抖索起來。可是,姑娘把他推開,但并不顯得粗暴。
“等你愿意的時候,”他說道?!安贿^要承認,不先檢查呼吸道,我就不能確診。這是你抵抗力弱的部位。再說,你的衛(wèi)生狀況糟透了?!?
他繼續(xù)講了一陣,這才發(fā)現(xiàn)穆謝特哭了。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不動,那張小臉也很平靜,弓型小口一直緊繃著,只是流淚,甚至沒有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