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我變成了被圍觀的主角,我盡量目視前方不去看沿街的人們,但是有幾次眼角的余光還是瞄到了幾個婦女站在自家門前,在寒風中不嫌冷地指指點點。我知道她們并沒有惡意,話語里也沒有嘲笑的成分在里面,但我就是覺著不舒服,感覺自己是在被圍觀,是在被用放大鏡觀察。這種感覺與童年時,母親發(fā)瘋后,被我找回家的路上的感覺,一模一樣。
在廟里點亮了燈籠,燒了幾疊紙錢,姐姐負責幾聲沒有眼淚的痛哭,那種痛哭近乎于號叫,然后一群人便無須再排隊,稀稀拉拉地往回走。我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摘下了頭頂?shù)母呙保⒅h方天際沒落的紅云,宛如一場沉默的戰(zhàn)役。
夜幕沒心沒肺地降臨,親戚們吃飽喝足后將要睡下,精力好的便一邊疊著金元寶一邊看著電視。今晚我負責守靈,姐姐給我送來了一件棉大衣,我接過來披上,“再準備一件吧,小鐵今晚要來陪著我,好幾年沒見了,聊聊天?!薄靶¤F他們醫(yī)院放假了?”姐姐問道。我點了點頭,“都快過年了,都放假了。”姐姐應了一聲折回屋子,不一會兒,拿了兩盒煙一瓶白酒外加一件棉大衣出來,“晚上天冷,喝酒驅寒。”我接過來放在了母親遺體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沒事,冷了我就給媽燒紙?!蔽矣媚_碰了碰里面盛滿灰燼的火盆。
“對了,姐夫的病怎么樣了?”我轉移了話題?!斑€那樣唄,腦袋越來越不好使了,現(xiàn)在吃飯都要人喂?!苯憬銍@了口氣說道。
“那醫(yī)院怎么說?”我點燃了一支煙,用力吸了一口。
“說是要動手術?!苯憬闫届o地說道,接著又有些輕松地補充,“腦子里長了瘤子,也只能動手術。”
“哦?!蔽铱粗稚系臒燁^忽明忽暗,用這一聲聽不出語氣的音節(jié)結束了與姐姐的談話。姐姐又站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屋子。我仰起頭,看著漫天的星斗,散播著細碎的光斑,毫無章法,凌亂不堪。
“成安!”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接著便聽見了小鐵哈哈的笑聲。我走過去和他來了個結實的擁抱,“靠!幾年不見,怎么一點變化都沒有??!”小鐵原本聲音洪亮,現(xiàn)在聽得出來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顯得沉悶了一點。
“哪能和你比啊,一轉眼變外科醫(yī)生了?!惫ЬS是好友多年不見最常見也最好用的開場白。
“行了,別在這兒客套了,你媽都去世了還有心情玩虛的?!毙¤F還是那么實在,說話不經大腦,經常出口傷人。
我呵呵干笑了兩聲,兩個人便進了靈棚。小鐵跪下給母親磕了個頭,我有些感動得想落淚。
小鐵是我童年時最好的玩伴,那時其他的同學都不敢去我家里玩,或是他們的父母不準許他們去我家里玩,在他們父母的意念里,一直認為我的母親每天都會發(fā)瘋,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自己的孩子。
只有小鐵是個例外,他一點都不懼怕我的母親,就算是在我的母親發(fā)瘋的時候,他也總是很勇敢地幫助我把母親找回來,或是陪我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父親用拇指粗的繩子把母親捆綁在院子里的木桿上之后惡狠狠地點燃一根煙,走出院子。
這一幕應該是童年中記憶最深的畫面之一,這也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做陪伴,所以當幾年不見有些官方的開場白后,我與小鐵在母親的尸體旁很快便能熱絡地聊起來。說得最多的當然還是這幾年的經歷與世界觀價值觀的改變,然后感嘆幾聲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的老生常談,氣氛舒服而融洽,即使偶爾的沉默也不會覺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