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王導這一次堅決站在皇權一邊呢?王敦的坐大讓他感到一種危機,他發(fā)現(xiàn)周圍的高門士族對王家充滿敵意。王敦不斷安插王氏家族的人,王含被委任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為荊州刺史、監(jiān)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為江州刺史,加上鎮(zhèn)守淮陰的王邃,所有的軍事重鎮(zhèn)都把在王家手中,王敦移晉祚的野心暴露無遺。王家到底能不能取代司馬氏坐天下呢?在王導眼里,絕對不可能,不說叛逆罪大,不說中原胡族虎視眈眈,就論眼下江左的司馬王室正統(tǒng)的勢力,各家士族豪門,各地的流民帥,江東的吳姓豪門,他們能對王家俯首帖耳嗎?王敦無異于火中取栗,膽氣極大,成功的把握有多少?失敗可是要滅族的。
王敦也想到了,他首先除掉會稽內史(內史相當于現(xiàn)在的市長)周札,周札,吳地豪門,周處之子,一門五侯,宗族強盛,吳地人士中無人可以比擬,江東的領袖。王敦上一次起兵清君側,他曾打開石頭城迎接王敦入城,現(xiàn)在王敦把他看做絆腳石,派兵偷襲會稽,殺死周札,王敦此舉雖震懾各家豪門,同時也失去支持。
正當緊鑼密鼓的策劃新的政變之時,王敦突然患病,病勢沉重。公元324年五月,他急急忙忙以朝廷的名義,矯詔拜他的義子王應為驃騎大將軍,以接替他的職務。王敦無子,王應是他兄長王含的兒子,過繼給他。他的智囊錢鳳也感覺到王敦快不行了,便問王敦:"現(xiàn)在舉旗在即,倘若您有不幸,是否將把身后之事托付王應?"身后之事,自然指事先商議好的軍事叛亂計劃,王敦搖搖頭:"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為。王應年少,豈堪大事!我死之后,莫若釋兵散眾,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上計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幸,下計也。"
我們不得不佩服王敦的遠見卓識,政變瞬息萬變,一旦失利自己的生命、家人的生命,族人的生命全部完蛋,不僅僅要有非凡的才干,還要有承受巨大壓力的能力,大事不是常人所能承擔的,也不是常人所能實現(xiàn)的。王敦曾經(jīng)評價過王應,稱其子"其神候似欲可。"什么意思呢?看他的神態(tài)好像還可心。但是發(fā)動武裝政變絕不能讓一個看上去還可以的人去干,王敦針對人和局勢提出上中下三策:"解散兵眾,歸順朝廷,以保全宗族門戶,這是上策,皇帝時刻擔心兵變,一旦你主動投降,加上朝廷中王導的勢力,肯定會既往不咎。中計是擁兵自重,形成割據(jù)之勢,自己不出頭,各家各派又不止我們一家,只要做到該進奉的進奉,皇帝一時也拿我們沒辦法。下策呢?乘我還活著,集中兵力打下建康,寄希望于僥幸取勝。"王敦集團對三計做出怎樣的取舍?錢鳳對其黨羽說:"公之下計,乃上策也。"
若換成王應肯定會采取王敦之上計,王應年輕本無野心,且有一定的見識,王敦失敗之后,王應準備去投江州刺史王彬,王彬和荊州刺史王舒都是王氏家族的人,他的父親王含反對說,"大將軍王敦以往與江州王彬的關系那么不合,你怎么想到那兒去?"王應說:"就是因為關系不好到那里最合適。王彬在大將軍強盛的時候,敢于堅持不同立場,這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現(xiàn)在看到他人遭受困厄,也必定會有惻隱之心。荊州的王舒循規(guī)蹈矩,哪能超出常規(guī)行事呢!"王含不聽,于是兩人逃奔荊州。王舒派軍隊相迎,將王含、王應父子沉入江中溺死。王彬聽說王應要來,秘密準備小船等候。王應不至,王彬深以為恨。
可惜的是,現(xiàn)在大權操在錢鳳手里,錢鳳吳地庶族,本非豪門,如果歸身朝廷,他的野心就不能實現(xiàn),因此他堅決支持王敦的下策。從古到今,凡獻上中下三策的計謀大多失敗了,為什么呢?干大事,只能有兩種結果,成功與失敗,要百分之一百的爭取勝利,有上策為什么要獻中策呢?有中策為什么要獻下策呢?其一說明獻計的人拿不準,其二給人主以錯誤的判斷,認為還有選擇的余地,實不知中策和下策都是極危險的。王敦為什么提出三策呢?他心有不甘,自己處心積慮,費盡千辛萬苦開創(chuàng)的大業(yè)一朝散盡,心痛惋惜,與其說他讓錢鳳等人心存僥幸,倒不如說他自己心存僥幸,他要在有生之年實現(xiàn)夙志,告成大功!悠悠千古事,成敗一念間,如果王敦就此收手,他仍然不失成為東晉開國的重臣,受萬人仰慕。一念之差,使他身上深深地刻上兩個恥辱的字眼"叛賊!"而后世桓溫在他墳間亦輕輕讀出兩個字"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