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曉漏,護(hù)春眠。格外嬌慵只自憐。
寄語釀花風(fēng)日好,綠窗來與上琴弦。
——納蘭性德《赤棗子》
這一筆,容若寫的是懷春少女。
少女懷春是尋常事。嬌羞,新艷,蓬勃郁芳。婉麗少女,在情竇初開的年歲,單是立在某處,周身便就有一種氣韻在流轉(zhuǎn)的。會莫名成為一道令人悅目的風(fēng)景,引人注視。納蘭心細(xì)如塵,思維敏銳,將少女懷春之心跡,一字一句都寫得溫柔又到位。
彼時,天方破曉,她尚在眠睡。卻忽聽更漏一聲驚,便從夢里慌亂亂醒來。側(cè)目不見異動,神色卻已微微不安。似是孩童,卻又已然褪去了幼嫩,有了自制力。不愿因這驚而露了怯。便克制住。
古人以漏壺計時。中國古代的漏壺也被稱作“更漏”、“刻漏”。起初,漏壺是在漏壺中插入一根標(biāo)竿﹐稱為箭。箭下用一只箭舟來托﹐使之浮于水面之上,稱之為“箭漏”。水流出或流入壺中之時﹐箭會下沉或者上升﹐借以指示時刻。水流出者,為泄水型漏壺﹐叫作沉箭漏﹔水入壺者,為受水型漏壺﹐叫作浮箭漏。箭漏便分為這兩種。
另有以滴水重量判斷時辰的﹐叫作“稱漏”。亦有以沙代水的“沙漏”。
唐代李肇曾在《國史補(bǔ)》里有如下記語:“初,惠遠(yuǎn)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銅葉制器,狀如蓮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則沉。每晝夜十二沉,為行道之節(jié),雖冬夏短長,云陰月黑,亦無差也”。這說的便是唐代銅制漏壺,言其計時準(zhǔn)確。
開篇一字“驚”,即寫出了一道如畫風(fēng)景。動靜相宜。少女驚夢,是一種美。因曉漏而驚,卻能因勢按捺住心中微慌,側(cè)身輾轉(zhuǎn),以護(hù)春眠。自幼便聽得春困一說。一句“春眠不覺曉”,也隱隱便能窺知那春眠之好。于是,這一醒來,她竟憐惜起自己來??上Я诉@本欲好眠的良辰。
又有“嬌慵”二字寫少女。將少女內(nèi)心之嬌嗔、慵懶刻畫鮮活。似于紙間便可見她婀娜儀態(tài),動人心魄。唐詩人李賀亦有詩作《美人梳頭歌》用到“嬌慵”二字。
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墮髻半沉檀。
轆轤咿啞轉(zhuǎn)鳴玉,驚起芙蓉睡新足。
雙鸞開鏡秋水光,解鬟臨鏡立象床。
一編香絲云撒地,玉釵落處無聲膩。
紆手卻盤老鴉色,翠滑寶釵簪不得。
春風(fēng)爛漫惱嬌慵,十八鬟多無氣力。
妝成婑鬌欹不斜,云裾數(shù)步踏雁沙。
背人不語向何處?下階自折櫻桃花。
一句“春風(fēng)爛漫惱嬌慵,十八鬟多無氣力”語罷,猶見她清嫵又媚麗的梳妝模樣。再說回納蘭這首詞。詞至下闋,便是另一番風(fēng)景。少女何以嬌慵何以自憐。也不過就是心中漣漪泛泛,有了情意。
也因是這隱秘情意,縱她在這日光盛盛的下午自夢里被漏聲驚著,繼而醒來,只看一眼窗外春花,卻也覺得,好愉快、好自在。
那句“寄語釀花風(fēng)日好”最是妙。忽一剎那,少女春眠又驚夢的畫面便靈動起來。但見,她對春花私語,催花綻放,幽幽開口說著深隱的私房話。那是屬于她的私密的少女心事。
卻又是難以盡言。到底是她心有意,花木卻無情。無奈之下,她便只能將一心琳瑯美人意訴諸于那把妙音的琴。女子亦有少年時,但那隱秘心事唯有自己一人知。清落落的少女心思,再妖嬈,質(zhì)地也終歸是云清水淡的。
曾幾何時,他身邊也曾有一個這樣如水似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