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是個破碎、畸形的家。
因為楊震華不給生活費,丁鳳儀常常缺錢花,不得不當(dāng)東西,可她自己不好意思去當(dāng)鋪,就讓大女兒去。楊沫年紀很小時,就已經(jīng)熟悉了當(dāng)鋪。
父親看破紅塵,在外面花天酒地,沉溺于脂粉堆,根本不管家。
為了生存,丁鳳儀只好和楊震華打官司,老公不得不同意從灤平的農(nóng)田中劃出一部分,給了丁鳳儀,以解決一家的生活問題。
大約1924年以后,也就是楊沫10歲時,這個富裕家庭開始衰敗。灤平的農(nóng)田不斷變賣,家里不再租包車,傭人也逐一辭退,宅院不斷出賣,變得越來越小。到后來連白楊奶媽的工資都無法付,只好讓奶媽把白楊帶到她昌平小湯山農(nóng)村的家里寄養(yǎng)。那時候,白楊才4歲。
所以楊沫后來填履歷表時,“出身”一欄中總填破落地主。
奶媽家是個佃農(nóng)。白楊在這個佃戶家里整整呆了5年,完全變成了一個農(nóng)村土丫頭。父母對她不聞不問,幾乎把她忘記。
這個缺少親情溫暖的家唯一的好處就是藏書很多。
孤寂的少女楊沫,識字之后,就用看書來填補精神的空虛和情感的冷漠。
最初看的都是武俠小說,如《七俠五義》、《峨嵋劍俠》、《江湖奇?zhèn)b傳》等等。
楊沫有個毛病,特別容易被書感動,特別輕信??戳恕都t樓夢》,她難受了好一陣子,還給自己起了個“野鶴”的綽號。讀了《水滸》,她就幻想自己練出一身好武藝,去闖蕩江湖,殺富濟貧。她看武俠小說時,總是一拿起書來就放不下,非要一口氣看完,顧不得吃飯睡覺。
受武俠小說影響,她立志要當(dāng)個俠客。于是來到鼓樓附近的四民武術(shù)社,拜著名武術(shù)家鄧云峰為師,習(xí)武學(xué)藝。大師哥吳子珍也常常給予指導(dǎo)。在四民武術(shù)社,楊沫還認識了另一位武術(shù)師的女兒楊斌貞,很快成為朋友。其父楊德山原是位鏢師,后成為太極拳名家吳鑒泉的大徒弟。母親也向這位老鏢師學(xué)過武功,為了學(xué)習(xí)刀術(shù),還特地請老鏢師代她選購了一把好刀。
鏢師的女兒經(jīng)常到楊家來玩。一來二去,就與楊沫的大哥熟悉了。那時大嫂剛剛病逝,大哥非常痛苦,遇見了這位鏢師的女兒之后,情緒才好了一些,不久結(jié)為伉儷。
可以說,大哥的婚姻,還是楊沫練武術(shù)帶來的。
每天放了學(xué),楊沫都步行到四民武術(shù)社,壓腿、踢腿、蹲樁、沖拳……苦學(xué)六合、太極、八卦和形意。并在腿上綁沙袋,練輕功,希望能飛檐走壁。她還練過飛鏢和彈弓,企圖練出百發(fā)百中的本事。就這樣她堅持練了三四年。后來去英國定居的同學(xué)李紹強是她練武的師妹,她們興致勃勃,不論酷暑嚴寒,堅持習(xí)武,為當(dāng)劍俠,付出了辛勤的汗水。
因為練武,楊沫身體健壯,在中學(xué)拔河時,三四個同學(xué)都拉不過她。人們再也不叫她“老乖子”了。
都說峨嵋劍俠厲害,楊沫動了心思,想去峨嵋山學(xué)武功。但她身無分文,峨嵋山在四川,路途遙遙,怎么去呢?她就偷偷和李紹強商量,想出了要飯去的辦法,這不用多少錢,只要有個飯碗和打狗棍。
碗和打狗棍都準備好了,但出發(fā)的前一天晚上,有個親戚突然去世,家里讓楊沫第二天前去看望,并在那里住了幾天。這樁亂哄哄的喪事才打消了她去峨嵋山的行動計劃。
白楊9歲時,大哥向父母提出:爹好歹是一個大學(xué)校長,你們把三妹扔在農(nóng)村不管,會讓人笑話的,該把她接回家念書了。
父母無言以對,這才把白楊接到北京城里上學(xué)。
白楊剛從農(nóng)村接回家后,土里土氣,什么也不懂。二妹楊成亮經(jīng)常欺負她,又罵又打。楊沫看不慣,就站出來保護小妹妹,成亮則轉(zhuǎn)而攻擊大姐。丁鳳儀的嬌寵,養(yǎng)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打起人來,又撕又咬又踢,兇猛無比。楊沫心慈手軟,跟二妹撕打,很難占到便宜,雖然練武幾年,還是打不贏。
有一次,嬌小的妹妹竟把胖胖的楊沫推了個大跟頭。兩個人扭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把個小白楊嚇得目瞪口呆。
母親楊沫后來在文章中說:當(dāng)她壓住二妹時,白楊敢上來幫助她,踢二妹一腳。但當(dāng)二妹壓住她時,小白楊就躲得遠遠,恐懼地望著她們,不敢靠前。
丁鳳儀知道她們打架后,首先懲罰,挨打挨罵的是楊沫。
老牛會用舌頭一下一下舔自己的犢子;大鳥會嘴對嘴地喂雛鳥;鱷魚會把小鱷魚含在嘴中;母獅會讓小獅子踩著自己身子嬉鬧……可楊沫卻還不如這些動物的小崽子們幸福。她對童年的記憶是悲慘的:寒冬臘月,穿著破棉襖,全身污黑;腳腕上的凍瘡流著膿血,走路一跛一跛;天氣炎熱了,還趿拉著一雙破棉鞋,露出臟臟的腳趾頭;動不動就挨打挨罵……
除了這些片斷的畫面,再無別的印象。
破裂的,冷酷無情的家庭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她的敏感、多疑、憂郁,不重親情的性格。
從我記事時起,母親在提到她的父母時,從沒說過他們一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