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為人厚道,自從與鏢師的女兒好了之后,母親丁鳳儀極力反對。她鄙視練武術(shù)的,認為這些人又窮又沒地位,因此,她把大哥罵得狗血淋頭。大哥一氣之下,帶著女友離家出走,他看不慣父母的行為,又不滿母親干涉他的婚姻。以后無論生活怎么窮困,也咬牙自己忍受,絕不回家。
楊沫對大哥充滿同情和尊敬。
1928年楊沫14歲時,考入北京西山溫泉女中。那年全校共招生22人,編為一班,均住宿。校址在溫泉村的一座廟旁。
這時候,楊沫對武俠小說的興趣淡漠了,而更喜歡讀中外新小說。最早讀的是郭沫若用書信體寫的小說《落葉》,一個中國男青年和一個日本姑娘的戀愛故事。此后又讀了不少郁達夫的小說。這些書籍更貼近現(xiàn)實生活,更能引起她的共鳴。特別是日本文學(xué)作品對她影響很大。芥川龍之介的感傷小說讓她流了不知多少淚。小林多喜二的左傾作品則激發(fā)了她對革命,對動蕩生活的向往。
因家境的衰落,生活越來越窘迫,楊沫回到家中,常常是有一頓,沒一頓,餓肚子習(xí)以為常。有時候,家里根本不做飯,上街買幾個燒餅,就著醬蘿卜,打發(fā)了事。等1931年上到初三年級時,父親為躲債,逃之夭夭,全家更加貧困。
為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母親打算把大女兒嫁給一個有錢的軍官,這樣既省了一筆開支,家里又能有個依靠。一天,丁鳳儀突然打電話把楊沫叫回家說:“孩子,咱家現(xiàn)在維持不下去了,你父親跑了,就剩下咱們母女幾個。我現(xiàn)在幾乎沒有什么收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 說著哭了起來。
楊沫的心情也萬分沉重。
過了一會兒,母親說:“好孩子,你也老大不小,該嫁人了,你想找個什么樣的,給我說說?!?/p>
楊沫回答:“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上學(xué)讀書。”
母親臉上露出了平日少見的笑容:“現(xiàn)在有個機會,你可以嫁個軍官,不愁吃,不愁穿,有房住,有錢花。咱們家的生活也能有個依靠,你看行不?”
楊沫說:“不,我還要念書呢?!?/p>
丁鳳儀說:“那我實在沒力量供你上學(xué)了。就剩下那么兩個錢,我還得留著養(yǎng)老呢?!?/p>
楊沫說:“哪怕借錢,我也要熬到畢業(yè)?!?/p>
丁鳳儀說:“為了全家的生活,我才給你找個有錢的男人。嫁個軍官多好,薪水高,不受欺負,全家都能沾光。你聽媽的話,去學(xué)校收拾收拾東西,回家來結(jié)婚吧!”
楊沫頭腦發(fā)懵,久久說不出話來。
此時的楊沫,已經(jīng)讀過不少反對包辦婚姻,爭取個性解放的小說,如馮沅君的《隔絕》等等,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大哥勇敢抗婚的舉動也直接給她做出了榜樣。她鼓起勇氣,對母親說:“不,我要念書。我不嫁人?!?/p>
母親沒料到女兒竟敢跟她頂,生氣地說:“這不能由你,我到哪兒給你弄錢念書?”
楊沫天真地說:“找人借?!?/p>
“到哪兒借?”
“反正我不嫁,我不當(dāng)小軍閥的老婆?!?/p>
丁鳳儀勃然大怒:“不嫁,你就別再進這個家門!好,你上學(xué)去吧,從此以后,你的飯費學(xué)費,我概不管!想一輩子當(dāng)大小姐讓我養(yǎng)著呀,沒門兒!”
楊沫憤然返回學(xué)校。
一向溫順的楊沫,幾乎逆來順受的她,這時候竟跟自己的母親頂撞。她哪兒來的膽子,敢不聽母親的話?
——都是那些爭取婚姻自由的小說給了她力量和勇氣。
她曾有個很要好的女同學(xué),也喜歡文學(xué),兩人經(jīng)常在一起聊世界名著。可惜這姑娘聽從了父母的安排,當(dāng)了軍官的姨太太,最后淪落風(fēng)塵,下場悲慘。這件事對楊沫刺激很大,知道自己絕不能重蹈她的覆轍。
最初楊沫以為母親不會真的不給自己飯費,這只是她的氣話。某日,她收到了母親的一封信,聲明從此她上學(xué)的一切費用自己解決,家里不再管。
受此突然一擊,楊沫當(dāng)場昏了過去。
1931年暑假前的幾個月,楊沫的飯費是同學(xué)們自發(fā)地捐錢提供的,其中有個失戀的音樂老師也曾給過她資助。
楊沫暗戀這個音樂老師,可音樂老師卻熱戀著另外一個女同學(xué)。
楊沫跟那個女同學(xué)很好,常幫音樂老師與那個女同學(xué)搭線,然而那女同學(xué)偏偏不喜歡這個音樂老師,讓老師傷透了心。楊沫常常安慰痛不欲生的音樂老師,為他出謀劃策,照顧他,陪他說話。老師很感激楊沫,卻始終沒有接受她的感情。
解放后,這音樂老師還來看過楊沫,早已沒有當(dāng)年的英俊和倜儻。大冬天穿著單鞋,全身給凍得瑟瑟發(fā)抖,臨走時楊沫送給了他一雙棉鞋。
楊沫感激地說這個老師品行很好,始終像親哥哥一樣對待自己。
孩子般的初戀帶給楊沫的是憂愁與迷惘。
這一時期,母親還看了很多五四以來追求個性解放的書籍。當(dāng)時“叛逆女性”這個詞兒非常時髦,楊沫也很神往。其中美國著名舞蹈家伊莎多拉·鄧肯(Isadora Duncan,1878-1927)既讓她驚駭,又讓她敬佩。
鄧肯出生在海邊,喜歡大海,富有激情。她因貧困很小就開始跳舞,以此為生,并開創(chuàng)了一種全新的舞蹈觀念,成為了現(xiàn)代舞的先驅(qū)。她的舞沖破一切傳統(tǒng)理論和習(xí)慣束縛,不守成規(guī),大膽奔放,不落俗套。她的私生活也像她的舞蹈一樣落拓不羈,放浪縱欲。她可以隨便跟男人上床,只要喜歡,哪怕是船上的伙夫……為此,不少國人斥她“淫蕩”、“傷風(fēng)敗俗”、“高級娼妓”。